保德村村口围着一群人,乌泱泱的,几个领导模样的男人西装挺括,为首的一个胖子正站在木桩上一本正经地讲着什么。
“父老乡亲们,政府为了实行乡村旅游政策,现在要派人给咱们修路咯!”那人满是横肉的脸上挤出一个油腻的笑:“这可是大好的事哇!俗话说得好,要想富,先修路!咱们保德村的好日子要来啦!”
他在台上讲的口干舌燥,吐沫星子乱飞,底下的大爷大妈们却不明所以,小声嘀咕道:
“王婆子,乡村路油政策是什么意思啊?要挖石油?”
那唤为王婆的横他一眼,嗔怪道:“人家那叫乡村旅游政策,就是城里人要到我们这来玩,懂不懂?”
“哎呀,”那大爷一拍大腿:“好好的上我们这小地方来干什么哟,真是吃饱了撑的。”
“总之呢,”那领导模样的胖子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政府拨款手续很复杂,文书批下来可能都要明年三月份了,为了我们保德村共同的利益,咱们每家每户只需要出这个数——”
胖子伸出圆圆短短的五根手指头:“五万块,不多啊,不多!”
“五万块?”人群一下炸开了锅,先前那些抱着看戏态度的大爷大妈们都忍不住了:“还每一家子都要拿出五万块?你们是要修长城呐!”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道。
“傻逼。”
一道清澈的男声突兀响起,音量虽然不大,但猝不及防地闯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周围一时落针可闻,只见人群末端一个半大的少年吊儿郎当地插着兜,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
在少年前方站着的,就是刚才说话的王婆,她听到少年的声音后像被电打了似的,浑身猛地一抖,随即战战兢兢地转头瞥了一眼后面又迅速回过头。
王婆一张布满沟壑的老脸吓得惨白,枯枝般瘦小的双腿抖个不停。
不止是她,除了那几个穿西装的,在场所有隶属于保德村的村民都面色一白,像是见到什么很恐怖的东西一样。
那演讲的胖子还浑然不觉,眉毛一竖,手指一指,骂道:“你他娘骂谁傻逼呢?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有娘生没娘养!”
少年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因为嘴里含着棒棒糖而含糊不清道:“谁反应最大就是骂谁咯,”他勾着嘴角,似乎有些苦恼:“我只是希望有些人啊,别把大伙当傻子。”
有些人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不管到底是政府真的要修路,还是这些蠢货要中饱私囊,他们家都不可能拿出五万块。
少年越想心里越发愁,凭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干爹……他和妹妹没饿死就已经很不错了。
“总之,我们家是拿不出,”少年下了结论,“谁愿意出就出吧,我看这土路走了几十年,也没听说谁把腿摔断过。”
“哎!你……”那胖子还要再骂,少年却不再理睬,“噗”地吐出一根光秃秃的糖棍,转身悠然走了。
他走以后,众人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有人甚至喃喃出声道:“吓死我了……”
胖子终于觉出了点不对头,他疑惑地看向人群,问道:“你们是在怕他吗?那臭小子什么来头?”
有人颤声道:“那小子邪门的很,据说命里犯煞,克死了自己爸妈。之前他硬要说他在学校被人欺负了,领导你知道的,小娃娃们嘛都是闹着玩,可,可是,”那人咽了咽唾沫:“他说完的第二天,那些娃娃就都失踪了!一个不落的失踪了!找到他们的时侯尸体已经凉透了,而且头都被割了下来,就放在一边……”
有人补充道:“还有人半夜看见他家院子里有个陌生男人,那脸哦,惨白惨白的,然后第二天早上又消失了!你说怪不怪!”
胖子将信将疑道:“不可能吧,真有这么邪门?”
那人见胖子不信,又捣了捣旁边的王婆:“王婆子,你就住在他家隔壁,你说是不是嘛!”
王婆低着头,半响后嘴唇才抖了抖:“是,是……”
太阳西斜,地平线即将吞噬最后一抹光亮,先前围在一起的人们早散了,村子的另一头,一户毛胚房里洒出些暖黄的灯光,屋内,江郁已经熟练地做好两菜一汤。
“来,江朵朵,准备洗手吃饭。”江郁一边将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随意抹了两下,一边把站在木桌边眼巴巴望着的小女孩抱上长凳。
江朵朵一眼就看到了碗里好几块焦糖色的红烧肉,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疑问道:“哥哥,那个什么乡村政策,”她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是什么呀?”
“哦,那个啊,”江郁一想起那逼事儿就心烦,满不在乎道:“跟咱没关系。”
他拿好碗筷摆在桌上,长眉一蹙,疑惑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也去村口看代表讲话了?”
“怎么会,我下午可是在很认真地听课呢!”江朵朵小嘴一撅:“哥哥是不是又逃课啦?被爸爸知道他会不高兴的哦。”
江郁尴尬一哂,试图转移话题:“别告诉干爹,乖啊,哥明天给你买糖吃,先说说你呗,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小百事通啊。”
这话显然对江朵朵很适用,她一挺小胸脯,骄傲道:“当然啦,这些都是小九告诉我的,上次我一脚踹跑了追他的野狗,他现在可崇拜我了,追着要当我小弟呢!”
“哟,不错嘛,现在都认识村支书的儿子了,”江郁坐在长凳上,一条腿曲起搭在另一条腿上,吊儿郎当地笑道:“江朵朵,你当大哥了以后可得罩着我啊。”
兄妹俩围着桌子,时不时打趣逗乐两句,暖黄色的灯光倾泻在江郁薄薄的眼皮上,眼睑下方鸦青色的睫毛投影被拉的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