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举止极优雅,哪怕喝最简陋的茶水,吃最低贱的食物,他的动作仍像在最高档的宴席上吃最珍贵的佳肴。他背着最昂贵的剑,态度却那么随意,就像背着最平凡的铁剑。他是群星之首,高高在上,但并不觉得难以靠近,反而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这样高贵的人物都妥协了,平民还能抗议什么?茶馆一时寂静无声,只有轻微的喝水声。萧子瑜松了口气,安静退回后院,眼睛却仍注意着几个灵法师,怎么看也看不够,法器的身材看着还没大牛叔壮,他要怎么个开山劈海法?那胖子看着也不怎么厉害,还有那头羊,大概是宠物吧?有钱人家的品味真是奇特,非凡人可理解。萧子瑜看完这个看那个,只嫌眼珠子不够用,整整送了三趟水。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有许多,奈何他们不是杂役,缺了天时地利之便,只能远远看着干瞪眼。老者给围观得直皱眉,料想乡下地方就是如此,忍了忍,也没放在心上,勒令萧子瑜第四次送上吃食茶水后,不准再来服侍。萧子瑜只好跑去后院,趴在墙角,躲着看。送柴的老牛看见有新鲜事,不急着回家挨媳妇骂了,也跑过来看热闹。听完介绍后问萧子瑜:“那黑衣男人就是什么法器?看着真有规矩,长得又俊,比大户人家少爷的气质还强。”萧子瑜同意:“法器就算变成人也不是凡人,长得天上神仙般,性格也是规矩的。”老牛跟着猛点头:“想必法器都是这般规矩有气质的,比咱们萧大户家那涂脂抹粉的败家公子有气质多了!”天天在家和媳妇吵架磨练,老牛的嗓子有些大,不小心把声音传到那头,老者的眉毛抽了抽,不言语,少年们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喝三百两银子茶叶的英俊少年,仿佛听见什么最好玩的事情,憋笑憋得辛苦。他被同伴看得不自在起来。终于有人忍不住,“噗”的一声,扭头掩嘴笑了起来。小胖子拖长音调,故意冲着萧子瑜挤眉弄眼:“说得是,法器都是最有规矩气质的——”背剑少年尴尬极了,赶紧解释:“别乱说,会误导人的。法器就和人类差不多,性格多样,不是每个都那么好脾气的。师父的墨言性格确实好,沉默能干,但特别多嘴自恋任性乱来的法器也是有的……”萧子瑜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尴尬。很快,他就懂了……背剑少年的长剑,忽然爆发出男子的咆哮声,明明是很优雅的嗓音,说话却极其粗鲁难听:“你大爷的!你说谁多嘴自恋任性乱来?你丫的又趁老子睡觉说坏话?!你说老子任性也罢了,能力强长得帅的法器本来就有任性的权力!但你说老子自恋是什么意思?老子长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也是错吗?!你嫉妒老子人见人爱花见花笑吗?!什么叫多嘴乱来?!老子才是瞎了眼找了你这个小肚鸡肠的主人!居然嫉妒自家法器比自己帅比自己受欢迎!不要脸!”众人哄堂大笑。胖子笑得直拍桌子,就连跟着他的独角羊羔,也跟着咩咩叫个不停,笑得直打跌。背剑少年窘得差点找地洞钻,低声对宝剑吩咐:“绛羽,别闹了。”“闹你妹的!闹你奶奶的!”法器再次咆哮起来,“做主人居然诋毁自家法器的名声还不准别人说?!你罪无可赦!你今天晚上还想睡吗?!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乖乖练一晚上的气吧!哇哈哈哈——”如此二货的法器,再配上个看起来很正经的主人……背剑少年手忙脚乱的窘态压过了法器会说话的震撼,毕竟后者是有心理准备的——听说厉害点的妖怪都会说话,何况是专门收拾妖怪的法器?据说很多法器都能变成人形,自然会说话。就是这法器说话的口气,实在难以形容……萧子瑜震惊过后,终于理解了他同伴的心情。他也憋笑憋得很难受,此时老牛已蹲身抱肚子使劲揉了。背剑少年丢脸丢得面红耳赤,在自家法器喋喋不休的抱怨声中,闷头喝茶,然后幽怨地看了眼萧子瑜和老牛的方向,回过头继续喝茶,片刻后,又幽怨地望了一眼还在原地傻笑的两人。他是不高兴了吧?天晓得灵法师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物,被嘲笑后会不会恼羞成怒,一剑劈了两个倒霉蛋。萧子瑜后知后觉地想明其中关节,身旁老牛已脚底抹油,溜回家去。他也不敢久留,逃之夭夭,喂马去了。他没跑几步,就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脯。一个让他害怕的吼声响起:“病痨鬼,你哪儿去?”来人正是满心晦气,想找人发泄的萧子健。他没有留意到灵法师的到来,只看见了倒霉的萧子瑜,也找到了最佳的动手理由。他心中一乐,单手抓住萧子瑜的衣襟,狠狠提起来,忽然又想起茶馆里母老虎的菜刀雌威,怕她阻挠,小声威胁:“跟我走,你敢出半句声,我转头把你丢池塘里喂鱼。”萧子瑜仿佛被吓懵了,浑身发抖,连手中茶具都抓不住,一个粗瓷茶杯摔落在地,恰好砸到碎石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破碎响。声音不远不近地传入旁边的厨房,传入母老虎敏锐的耳朵,她瞬间解下围裙,抄起剔骨刀跃出厨门,凶神恶煞地推开发愣的萧子健,狠狠瞪了他一眼,呵斥道:“滚!敢来偷鸡摸狗,小心老娘剁了你!”接着一把掐着萧子瑜的耳朵,将他拖回厨房,迎接他的是铺天盖地的痛骂,隐约可听见“蠢呆子”“窝囊废”等等。萧子健见他被骂得如此凄惨,倒也不好发作,朝旁边吐了口唾沫,准备另寻乐子。这场热闹,茶馆里的小灵法师们看得津津有味,胖子只觉找到了知音,朝背着华丽宝剑的少年叹息:“无瑕,那家伙也是笨手笨脚,运气差,真可怜。”“是吗?”背剑少年轻声道,“挨骂总比挨打好。”“什么?”胖子困惑片刻,忽然懂了,“你是说,他是故意摔了茶杯?不可能吧?”“那三个男孩来意不善,跟他们走后果更惨,他刚刚的手看似发抖,实则往旁边挪了些许,才将茶杯砸落地上。这是个没有必要的小动作,所以这不是意外,他算好了距离,恰好将茶杯摔落在石头上,才能发出声音惊动老板娘。老板娘将他拖走痛骂,看起来非常倒霉,却是示弱,给了那几个无赖发泄的余地,既不会继续阻拦他,也不至于和他秋后算账。”背剑少年慢条斯理地分析,“你们没发现,他被拖走后手就不抖了吗?”旁边黑衣长者轻微地点了下头,对自己得意徒弟的判断力颇为骄傲。胖子目瞪口呆,看了半晌厨房:“你在蒙我吧?小小年纪有必要那么玩心眼吗?”背剑少年沉默片刻:“或许,这世间没人能保护他呢?”胖子赌气道:“我不信,我要问问他。”背剑少年笑道:“等着吧,那几个无赖少年不走,他是不会从厨房出来的了。”话音刚落,萧子瑜就从厨房里冲了出来。胖子大笑:“哈哈,你被打脸了。”背剑少年有些尴尬。萧子瑜听完痛骂,原本想留在厨房烧火,忽然觉得有些空荡荡的,习惯性摸摸怀里,发现装着母亲留下的玉坠子的布袋不见了。他吓坏了,也顾不得萧子健还在外头虎视眈眈,忙冲出门去,疯狂寻找。上天怜见,装玉坠的小布袋正躺在围墙边,光洁细腻的玉坠露出半个头,躺在沙地上,应该是被萧子健抓衣襟的时候不小心从怀里滑出来的,幸好没被人发现。萧子瑜欢快地扑过去,未料,他的手指刚刚碰到布袋的瞬间,一只黑色的靴子从旁边伸过来,旁若无人地重重踩在他的手指上,脚尖还用力地扭了扭。十指连心,痛入骨髓。萧子瑜咬牙:“萧子健,把脚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