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不解风情的蠢物,被气得半死,扭过头想不理他,冷不防却见萧子瑜猛地站起来,不由吓了一跳,未及开口问话,却见萧子瑜直直冲出棋亭,奔向暴雨笼罩的寒月湖畔而去。雷光再次劈落,电光火石间,他看见了少女的脸。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琥珀色的眸子带着泪痕,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披散着,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她裸着双足,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正呆呆地看着寒月湖心,柔弱无比,浑身都透露出浓浓的悲伤,竟比萧子瑜此生所见的任何人更痛苦。萧子瑜揉了揉眼睛。他觉得眼前这楚楚可怜的少女,有些像花浅?是那个高傲自信,不可一世的花浅?是那个永不落泪,刚强果断的花浅?是那个从不退缩,毫无畏惧的花浅?不,花浅是不会哭的,这个女孩不是花浅。可是,万一……萧子瑜觉得自己在做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可是梦中的花浅让他揪心,她在迟疑,彷徨,仿佛随时要走入湖中,化作泡沫,消失不见。萧子瑜意识到这点,他的整颗心瞬间被烈火烧尽了,他再无法冷静,高喊着花浅的名字,越过草丛,跳过岩石,不顾一切飞奔过去,想要阻止所有可能发生的可怕事情。这瞬间,他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失去花浅。若说岳无瑕是在他心中扇起希望火星的英雄,花浅就是手把手将他拉出绝望深渊、将希望火种照亮天际的神灵。她是他努力的动力,是精神的支柱。萧子瑜无法想象在自己成为灵法师的未来里,没有花浅为他鼓舞庆贺的身影。他想在未来,能自豪地告诉她:“我做到了!”雨落在身上,风刮在脸上,阵阵冷痛,却抵不过萧子瑜心里的恐惧。他脚下忙乱,不慎被斜穿的藤蔓绊倒,摔倒在泥泞中,砂石划破了肌肤,当他再次爬起来,带着满身肮脏和擦伤冲到地方时,却发现花浅不见了,水面平静如故,只有雨点打出的阵阵涟漪,空气中留有淡淡的熟悉幽香,转瞬即逝,泥泞的小路上,就连脚印也没有一个。花浅去哪里了?萧子瑜急得魂都快没了,他高声呼唤着花浅的名字,在附近的草丛里四处寻找着。少女见他失魂落魄,迟疑许久,终于冒雨跟了上来,迷惘地问:“你在做什么?”萧子瑜手忙脚乱地比画着问:“你看见花浅从这里走了吗?她的身高和我差不多,长头发,长得很漂亮,她,她不见了……”少女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半晌,摇摇头:“我没看见任何人。”萧子瑜整个人都呆住了,喃喃道:“我明明看到了……”少女打了个寒战,警惕地看向四周:“谁会像我们这两个倒霉鬼傻子般在大雨天跑来这种地方?你该不是出现幻觉了吧?天门宗是上古战场,听说有很多闹鬼的故事。”萧子瑜下意识想否认,可是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刚刚看到的一幕,他觉得那悲伤的少女绝不是花浅,却很像花浅。他不过是摔了个跤的工夫,花浅是如何消失不见的?莫非真是狐仙鬼怪在作祟?没错,一定是幻觉。那个亲手缝伤、挨打受罚、家族覆灭也可以面不改色的花浅,她是绝不会掉眼泪的,会哭的女孩子不是花浅,刚刚发生的所有事,八成是他淋雨后不舒服产生的幻觉,萧子瑜摸摸自己发烫的额头,越发难受。就算是幻觉,他不彻底确定花浅的安危就不能放心,于是拔腿往女学徒住处跑,要找花浅问个明白。少女察觉他的心思,赶紧拦下,怒骂道:“莫非你要做登徒子?!”萧子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深更半夜强闯女学徒住处,而且是一群女子的住处,是最不要脸的采花大盗才会做的行径,哪怕是有千般理由,万般原因,也是做不得的,只要踏入禁地半步,他就会被以吴先生为首的众多女性灵法师轰杀至渣。萧子瑜急得险些跳脚。少女冷眼旁观,想到萧子瑜刚刚对自己调戏的腼腆正经,再看看如今的惊慌失态,心里泛上阵阵酸意——原来那乡下来的傻小子不是不懂男女之情,只是看不上自己罢了。想到此,她倒起了争强好胜之心,不甘地问:“那个花浅是你的心上人?”萧子瑜被这般直白的问话问窘了,他磕磕绊绊地答道:“没有的事,她是我的好朋友,我,我只是,担心她而已。”“噢——好朋友啊,”少女将心头酸意按下,故意拖长了语调,带上几分调侃气息,“你的好朋友长得漂亮吗?”萧子瑜不明何意,老实回答:“花浅很漂亮。”少女犹豫片刻,忍不住再问:“和我相比如何?”萧子瑜毫不犹豫道:“花浅更漂亮。”话刚出口,他终于发现少女脸色很难看,这才自知失言,赶紧补救,奉承道,“师姐也很漂亮,你和花浅的漂亮是不同类型,各有千秋。”可惜,晚了。萧子瑜念的书还是太少了,不知古往今来,小至后宅,大至朝廷,甚至天下,女孩子为攀比美貌而掀起的战争不是一两宗……少女心地倒不算坏,只是从小被夸美貌,骨子里有几分傲气,若是被岳无瑕这种众星拱月得连叶云华这般倾国美人也不放在眼里的贵公子拒绝倒也罢了,被萧子瑜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穷孩子拒绝,简直是奇耻大辱!她怒极反笑,倒是细细看起萧子瑜的外貌来,这一看,忽然发现这傻孩子虽身材瘦小,面黄肌瘦,衣着朴素,看着不太显眼,可是五官底子长得却着实不错,尤其是那对眼珠子,黑白分明,纯净灵动,他就像一枚未染上半点尘埃的璞玉。若在天门宗好好养着,将来身材长高,五官长开,说不准会是个儒雅俊秀的男子。花浅究竟是何方天仙?竟能将这单纯孩子迷得神魂颠倒?萧子瑜越说花浅漂亮,少女越是不服气,越想比试一番。萧子瑜仍在发愁,不知怎样才能见花浅一面,确定对方安危。少女在旁边轻轻笑,暗示道:“你是傻子吗?”萧子瑜顿悟,赶紧和少女深深行了个大礼,求道:“师姐,你帮我去看看好吗?”少女抬起娇俏的下巴,故作嗔怒:“哼,大半夜的,我才不要去扰人清梦,你明日早上自个儿去罢了。”萧子瑜再次行礼,苦求道:“你看一眼就好,让我知道她没事,也好安心。”“看在你这般诚心的分上,”少女转转美目,看了他一眼,狡黠道,“你若叫我三声好师姐,师姐便帮你。”萧子瑜终于明白自己被调戏了,脸都憋红了,隔了好久,才磕磕绊绊道:“好,好师姐……”少女俯身过去,大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见。”萧子瑜稍稍提高音量:“好师姐,你帮我去看看花浅吧。”少女摇摇手指,再道:“雨声太大,我耳朵不好,听不清。”萧子瑜无奈,只好在暴雨中,用尽全身气力大吼:“好师姐!”少女坏心眼得逞,笑得前仰后合,很快就忘了嫉妒,也忘了心疼弄脏的衣服,倒是羡慕起那个叫花浅的少女来,她见萧子瑜已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终于放过了他,拍拍他肩膀道:“你还欠我两声‘好师姐’,师姐都给你记着,别赖账。”萧子瑜丢脸丢得都要泪奔了。少女提起灯笼,递给萧子瑜,细心吩咐:“花浅的事交给我,你放心去瑶台仙田见老糊涂吧,若是有什么事故,我会立刻用飞符通知你的。”怎能让女孩子摸黑走夜路?萧子瑜赶紧拒绝灯笼。暴雨略微转小,但仍绵绵不绝落个不停。少女抬起手,一张符在她美丽的掌心烧出白色的火焰,空中出现无数萤火,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中间,把步伐轻盈的她映得如走在星河之上的仙女,将萧子瑜看呆了。待走得数十步,她忽然回过头来,双手在雨中拢个喇叭大声问:“傻小子!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