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冕帝看到她目瞪口呆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咳咳,原来昨天晚上,影是和你在一起?你们去哪里了?”“我……我……”朱颜张口结舌,大胆直率如她此刻也居然有几分羞涩,下意识地看了旁边的时影一眼,似是求助。时影抓着她的手腕,将她轻轻拉到了身后,看着北冕帝,平静简短地回答了一句:“是和我在一起。”什么?他居然在父亲面前一口就承认了?朱颜的脸唰地红到了脖子根,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只能抓着他的袖子躲在他后面,不敢看病榻上的帝君。“唉,你们两个……真是……”北冕帝打量着他们两个人,脸色忽转,忽然间笑了起来,“好……好!咳咳……太、太好了!”抱病在床的老人忽然爆发出了大笑,竟然有说不出的欢喜和畅快。朱颜有些傻了眼,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帝君、又看了看时影。然而这父子两人一个动一个静,竟然是谁都没有理睬她一句。不知过了多久,北冕帝终于平定了咳嗽,看了一边的嫡长子一眼,道:“好了……本来我想好好责骂你一顿的,咳咳……现在看来不用了。看来,这世上的事情,就算到了我快要死的最后一刻,依然还会峰回路转啊……”北冕帝又转过头,打量了他身边的红衣少女半天,嘴角含着深深的笑意,咳嗽着转头对时影道:“看在她的份上,暂时饶了你。”朱颜却不忿:“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你饶?”“咳咳……怎么?还没嫁过来,就这么护着他了?”北冕帝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个少女,咳嗽着,指着碎裂一地的纸张,“你看看他做的好事!如果……咳咳,如果不是总管查获了这封信,我还被他蒙在鼓里!”“信?”朱颜怔了怔,看了看一地的纸片。时影微微皱眉,平举起手掌,唰地一声、那些碎裂的纸张从地上飞起,瞬间在他掌心拼合,完整如初。他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没错,这是雪莺郡主的笔迹!那个白之一族的郡主,丝毫不知深宫凶险、在走投无路的情况加下,竟然贸贸然给青妃写了一封求救信!然而却不知道青妃自身难保,于是这封信便毫不意外地被总管查抄、送到了帝君这里。时影看着信里的内容,眉头也渐渐蹙起,看了一眼父亲。“雪莺郡主……她、她居然怀了时雨的孩子!”北冕帝指着时影,声音沙哑低沉,“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什么?帝君……帝君他居然知道了?!朱颜吓了一大跳,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然而时影的神色还是淡淡的,手指一松,那封信在他手里重新化为齑粉,散落了一地。一时间,紫宸殿深处的气氛几近凝固。“影,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选了她当太子妃吧?”沉默了很久,北冕帝看着嫡长子,眼神复杂,“你说我小看了你的心胸……咳咳,还真的是。呵……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你居然会心胸宽广到母子一起收!”愤怒之下,北冕帝的语气很重,时影沉默着承受父亲的怒火,并没有回答。朱颜惴惴不安,有心想替师父说话,又不知该怎么辩解,嘴唇动了动又沉默。“你想什么呢!”北冕帝捶着床沿,厉声,“你是要把她们母子收入宫中,当自己的孩子抚养?你就不怕这孩子养大了,会杀了你报仇吗?”“报什么仇啊?”朱颜忍不住争辩了一句,“时雨又不是他杀的!”什么?北冕帝微微一怔,看向了嫡长子。然而时影却并未替自己分辩,只是淡淡:“杀我报仇?——如果那孩子将来有这样的本事,倒是空桑之福。”“你……”北冕帝被这个儿子给气得苦笑起来,剧烈地咳嗽。“帝君,您快歇一歇!”朱颜看得心惊胆跳,生怕这个垂死的老人一口气上不来,连忙上前替他捶背,“不要说那么多话了……消消气,消消气。要不要叫御医进来看看?”北冕帝没有理睬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儿子,咳嗽着:“总而言之,雪莺郡主绝不能成为太子妃!咳咳……否则像什么样子?全乱套了!……这门婚事你想都不要想……我、我非得替你取消不可!”“好。”时影居然一口答应,“我同意。”北冕帝似乎没料到嫡长子居然毫不反抗,不由得怔了一下:“你……为什么忽然间又改口了?你不会现在又想杀了雪莺母子吧?”“当然不。”时影冷冷回答,“放心。我会照顾他们母子。”北冕帝凝视着自己的嫡长子,神色复杂:“那就好。毕竟那孩子也是帝王之血的后裔……咳咳,希望你真的心胸宽大,不会对孤儿寡母赶尽杀绝。”时影还没表态,朱颜却忍不住开口:“我保证,师父他肯定不会那种人!”“你保证?”北冕帝转过头看着这个少女,沉默了片刻,抬起手招了招,“小姑娘……咳咳,过、过来。”朱颜楞了一下,看了看一边的时影。时影脸色淡然,并没有表示反对,她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在帝君的病榻前一尺之处站住了脚步。北冕帝在辉煌光线下端详着这个少女,眼神渐渐变换,低声叹了口气:“真是像红日一样朝气夺目啊……难怪……咳咳,难怪生活在永夜里的影会喜欢……小姑娘,他对你好不好?”朱颜脸红了一下,连忙点头:“好,很好!”“再过来一点。”北冕帝又招了招手。“……”朱颜小心翼翼地又往前挪了几步,几乎已经贴着榻边了,不知道帝君要做什么,心头别别跳。北冕帝凝视了她片刻,低声:“低下头来。”她吓了一跳,忐忑不安地低下头去。忽然间,只觉得发上微微一动,有奇特的微光亮了一下,从虚空里笼罩了她。“玉骨?”朱颜抬手摸了一下,失声惊呼。“归你了。”刚才那个小小的动作似乎已经耗费了很大的精力,垂死的皇帝重新靠入了软榻,咳嗽着,“好好……好好保管它。”朱颜楞了一下,明白北冕帝这算是正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由得心里一喜,摸着玉骨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讷讷:“谢谢!”北冕帝看着少女明亮的眼睛,浑浊的老眼里也闪过一丝笑意,咳嗽着,嘱咐:“咳咳……以后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不要再吵吵闹闹了。”“我、我哪敢和他吵啊……我怕死他了。”朱颜嘀咕了一声,白了时影一眼,“他生气起来可吓人了!不打我就不错了……”“什么?他还敢打你?”北冕帝失笑,“他以后要是敢打你……”然而话说到一半,帝君脸上笑容未敛,整个人却向后倒去!那一瞬,时影抢身到了榻前,失声:“父皇!”朱颜吓了一跳,看到时影变了脸色,冲上去扣住了北冕帝的腕脉,十指间迅速升起一点幽蓝色的光,顺着老人枯瘦的手臂扩散上去——朱颜认得那是九嶷术法里最高阶的聚魂返魄之术,非常耗费灵力。然而即便是这样,当咒术笼罩住老人时,她还是看到北冕帝的魂魄从七窍飘出,不受控制地溃散!“不……不要勉强了。”北冕帝的声音虚弱而低沉,如同风中之烛,身体微微抽搐,“时间早就到了。我……咳咳,我已经拖了太久……”时影却还是不肯放开分毫,继续施用着大耗元气的术法,低声:“天下动荡,大事未毕,还需要您坐镇。”“咳咳……我捱不下去了……”北冕帝全身颤抖,眼神慢慢开始溃散,喃喃,“本来……本来还想等大司命回来……可惜……咳咳,没时间了。”“有时间。”时影的声音却冷定,“您要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