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适。”清长老赞许地颔首,“到这里为止,这个空桑郡主留下的最后印象,和这个孩子的记忆非常吻合。天衣无缝。”是的,无论是实境还是幻境,在这个孩子日后的记忆里,关于这个空桑郡主的片段都是极其痛苦的记忆,戛然而止,再无后续。就这样斩断一切纠葛,才算是干净利落。三位长老从井台上往下看去,这口井如同一只深不见底的瞳孔。而孩子被困在井底,全身蜷缩着,如同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的胎儿,一动不动。他的手指松开了,掌心里捏着的那只纸鹤飘浮了起来,在古井水面上浮浮沉沉,拖着折断的翅膀,渐渐变成了一团烂纸。“也真是倔强,”泉长老叹了口气,“居然一直留着那只纸鹤。”“是我们的疏忽。”另外两位长老低声,“我们已经把他软禁在这里有一段日子了,以为切断了他和外界的联系,却没有发现他居然带了这东西在身边!”“那纸鹤,真的是那个赤之一族的郡主放出来的?”泉长老摇了摇头,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那一刻,水面上忽然起了微微的波澜!有一点光从黑暗深处升起,竟然突破了井口符咒的封锁!“那是……”泉长老怔住了,失声,“纸鹤?”那只被皱巴巴的、支离破碎的纸鹤,在水面上浮沉了片刻,忽然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唰地振起翅膀、活了过来!“糟糕!”泉长老失声,手指飞快地一弹,一道白光呼啸而出,追向了空中飞去的纸鹤,想要把它当空焚烧为灰烬。毕竟还是迟了一步。那只纸鹤从古井幻境中飞起,歪歪斜斜地消失在了夜空!“什么?这、这是……”三位长老不敢相信地回过头,看着沉在古井底的孩子。苏摩紧闭着眼睛,消瘦苍白的小脸上镌刻着绝然的表情,嘴唇微微颤抖——刚才那一刻,他虽然克制着没有喊出“姐姐”两个字,心里的力量却增强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在那样强大的念力之下,那只残破的纸鹤才会瞬间复活!——带着孩子不熄的执念,破空飞起,去寻找最初的缘起。“现在怎么办?”另外两位长老有一些措手不及,询问。“还能怎么办?事已至此,只能做到底。”泉长老却是处变不惊,低下头看着古井幻境里沉睡的孩子,“这孩子非常倔强孤僻,心里只要还有一念未曾熄灭,就永远不会放下这一切、成为我们的海皇。”“难道还要再继续给他施用大梦之术吗?”清长老有些没有把握,看着水底七窍流血蜷成一团的孩子,“这么小的孩子,会不会承受不住?——上次陷入大梦幻境的那个人,最终精神崩溃,再也没有醒来。”“不会的。”泉长老冷冷看了一眼水底的孩子,“如果这么容易就崩溃了,那也就不是我们的海皇了。”“……”另外两位长老无语。泉长老低声催促:“快,我们要趁着那些空桑人还没被惊动,把这个大梦之术完成!我来主导接下来的梦境,你们继续配合我——”三位长老悄然移动,重新守住了三个古井的方位。随着祝颂的吐出,井口的金光再一次闪耀,编出了深不见底的幻境。—漫长的噩梦,似乎完全没有醒来的时候。被赤王府的侍从们拳打脚踢了一顿,苏摩觉得自己的身体千疮百孔,在痛得几乎碎裂中昏迷了过去,再无知觉。醒来的时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冰冷的铁笼子禁锢着他瘦小的身体,脸压在了笼上,不知昏迷了多久,满脸都是青紫色的压印。然而,在一睁开眼睛的瞬间,苏摩就忍不住全身颤抖了一下,瞬间认出了自己身在何处——那是叶城的西市,最大的鲛人奴隶市场。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整个童年,其间的痛苦屈辱,多年过后只要一想就令人全身发抖。尽管后来,他逃出了那个牢笼,但那个噩梦却还是日日夜夜归来,在夜里吞噬着孩子的心,令他从骨髓中发抖。小小的孩子几乎穷尽了一生之力,才逃离这个噩梦般的牢笼,可没想到在五十年后,居然又辗转回到了这里!孩子虚弱地喘息着,睁开眼睛看了一下。这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小店,光线暗淡,房间里层层叠叠堆着大约十六七个铁笼,每一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鲛人:那些同族个个消瘦苍白,年龄不一,有些看上去甚至比他还小,只有五六岁的模样。但每个鲛人无一例外都拖着沉重的镣铐,关在手臂粗的铁笼里,身边放着一盆水、一碗饭,如同成批被出售的畜生。“你醒了?”看到他睁开眼睛,隔壁笼子有人关切地问。那是一个比他大一些的鲛人,刚刚分化出性别,看上去如同人类十五六岁的少女,然而却还不曾在屠龙户手里破身,拖着一条鱼尾,看上去分外怪异,正攀着铁笼殷殷地看着隔壁笼子里奄奄一息的孩童。苏摩侧开了脸,不想和对方的视线触碰,飞快地明白了自己目下的处境:是的,那些空桑人、竟然真的把他卖到了叶城的奴隶市场!而那个曾经被他称为“姐姐”的人,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一念及此,孩子再也忍不住地发起抖来,瘦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栗,连带着锁住手脚和脖子的铁链都不停颤着,敲击在铁笼上发出细密的叮叮声。“怎么了?”隔壁笼子的鲛人少女吃了一惊,“你很冷吗?”孩子没有回答,咬着牙压住了颤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要怎么不去想呢?他的姐姐,那个曾经发誓过要照顾他的空桑郡主,居然如此无情狠毒。她把他再度扔回到了多年前逃离的那个地狱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不……不!怎么会是这样?那个鲛人少女看着这个孩子,道:“我叫楚楚,你呢?”苏摩还是蜷缩在笼子角落,发着抖,咬着牙不说话,眼神宛如一只重伤垂死的小兽,拼命忍受着内心想要噬咬一切的冲动,压根没有想要回答她的问题。“你都昏过去三天多了,是不是都饿坏了?”那个叫楚楚的鲛人少女并没有怪他,只是叹了口气,“可怜见的,才六十几岁吧?那么小就被抓到这里来了,唉……饿坏了身体可不行,快吃点东西吧!”苏摩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那个粗糙的瓷碗:那里面只有一点浑浊的水,以及一些不新鲜的水草和发臭的贝类,哪里是可以吃的食物?显然看出了孩子脸上的厌恶,楚楚叹了口气,只听轻轻一声响,有一个东西被塞了过来。“喏,吃这个吧!”楚楚轻声道,“这个味道挺好的。”孩子下意识地张开手,发现被塞过来的居然是一根烤得香喷喷的小鱼干,不由得愕然,抬头看了隔壁笼子的少女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眼让孩子吃了一惊:这个鲛人少女,为什么看上去竟然颇有点像某个人……对,是像如意……后来去了星海云庭的那个如姨。五十年前,当他在囚笼中长大时,她也曾这样照顾过自己。那一瞬,孩子的眼神微微变幻,无声地柔软了起来。“这是我偷偷攒下来的私货,平时都舍不得吃呢!”看到孩子顺从地咬住了烤鱼吃了下去,鲛人少女吐了吐舌头,眼睛亮亮的,“你快吃吧,被主人看到了就糟糕了。他可凶了!你记着千万别顶撞他。”孩子没有理会她好意的叮嘱,只是双手捧着烤鱼,埋下脸拼命地啃,很快鱼便变成了一根鱼骨,而孩子的半张脸上也沾满了碎屑。“嘻嘻……花脸小馋猫。”楚楚忍不住笑了。有什么柔软冰凉的手忽然攀上了孩子的脸,温柔地擦拭。苏摩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靠了一靠,定睛看去——原来那是鱼尾,隔着笼子从缝隙里伸过来,如同灵活的手指轻抚着他的面容,替他擦去嘴角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