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安想继续问,被崔汝南打了一个手势,才闷声出门。室内独留崔汝南与封垏,没有外人便不用拐弯抹角,崔汝南直言问:“可是霜莳那孩子出事了?”
封垏眼中的光转瞬即逝,又变成一滩死水。沙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又摇了摇头,自我否定道:“一定是假的,我不信。”
崔汝南想问问封垏何时动了心,又因何动了心,是情投意合还是一厢情愿。可是人都不在了,再问这些毫无用处,也更容易往封垏心上捅刀,无奈地叹了声“可惜”,便好言安抚:“若是假的,你也不会怒火攻心,差点丢了性命。既然故人已去,哀伤几日便罢了。你若是有想法,姨母去给你寻个媒婆,汴京的姑娘那么多,霜莳那样的姑娘,不是没有。”
封垏苦笑。
他这个姨母可真是为了他好啊。
以为换一个人,好了伤疤便忘了疼么?夜夜梦回,就像是前尘往事,算下来,他与霜莳有两世情缘。虽然从未与她情投意合,可这老天赏赐下的情缘,摧人心魄的哀伤,哪会有人能替代得了她。
封垏想啊,霜莳当初毅然决然从李家搬出去,无非是真心换不来真心,有这样一位凡事先考虑己身的主母,霜莳的日子大约很难过吧。
自己还那么混蛋,怀疑她,质问她,甚至从未给过好颜色。被弃子一般对待,彻底冷掉的心,想要捂热哪有那么容易。他还天真的以为慢慢来,她有一日终会朝她放下心防,可惜啊,没人再等他。
封垏猛咳一声,口腔中的咸腥味蔓延,牵扯得心钝痛,像被千军万马夷平一般。
封垏起身,不顾崔汝南的挽留,面色铁青道:“今日当值,大内无统领,恐会生事。姨母早些歇息,改日再来探望。”
皇宫中的夜色更深,刚下过雨,靴子踩在上面,连激起的水花都是凉的。檀朋跟在封垏身后,将军的背不似往常那般宽厚结实,微微颓着,像是饱经风霜的老汉。
有不长眼的黄门险些撞到封垏,吓得磕磕巴巴跪地讨饶。若放在往日,封垏会直接将人擒拿,质问他因何在宫中慌张奔跑,若不问个一清二白便不会放人。今日奇了,将军竟然权当没看见,一步一个脚印走向夜幕里,若是再提个灯笼,活像索命的黑无常。
檀朋觉得怪,控制不住嘴巴,直接问:“将军今儿怎么了?被黄鼠狼将魂勾走了?”
封垏起初没搭理他,听到黄鼠狼三个字,回首猛地锤了檀朋胸口一顿,惹得檀朋呲牙咧嘴:“将军若是再这样对我,下次便不帮您跑腿了。天晓得我去江都这一趟,遇到多少诡异的事。”
听到江都二字,封垏回神问:“都有何事?”
“就霜莳姑娘说的那个饴糖,我从楚州一路问到江都都没寻见。您不知道我最终在哪儿找到的吧,在京都长街糖水铺。掌柜的说,这糖只有咱汴京有,别处并无分店。”檀朋满脸怨气,“我当霜莳姑娘是个老实人,没想到连将军都敢骗。”
封垏苦笑,小狐狸就是小狐狸,哪怕给你捧着糖诱惑你,也会在上面撒上一把咸盐。
檀朋见封垏笑了,以为眼前的将军也是这样想的,便添油加醋道:“下次若让我碰见她,一定好好说道说道。”
封垏的脸上变了颜色,眸中的风雨欲来,吓得檀朋一哆嗦:“俺知道了,俺保准什么都不说。”
封垏皱眉,缓了缓才问:“还有何事?”
檀朋撇了撇嘴:“我在楚州边界目睹了一件事,一堆老爷们围着一个马车,往马车上倒油,然后点了一把火,直接将马车给烧了。我听另外一个路人说,那马车里有位年轻貌美的姑娘,还有厮使和女仆,好像说是犯了事,朝廷命官就地处理了。一个姑娘能犯什么事,这些人可真心狠。”
封垏突然回首,阴恻恻地盯着檀朋,吓得檀朋一哆嗦。以为封垏会嫌他为何还有时间游哉看乐子,忙解释道:“马想吃草,我就歇那么一会儿,没敢多耽搁。”
封垏慢慢踱近,周身的寒凉之气袭来,檀朋是个大身坯子,在他面前却显得异常弱小。檀朋瑟瑟,转瞬衣领被抓住,冰冷的盔甲被封垏当个纸片一样被紧紧攥住,不给他留一丝呼吸的空隙。
封垏咬紧牙关,猛吸一口气才问:“是什么样的马车?里面的人可见到?”
檀朋憋得脸又青又紫,拼命挣扎却也不得法:“就李家给姑娘们置办的那种小马车,只听得到有女人在哭喊,并未看到人。将军将军,您快放开,我要憋死了。”
死了吧,都死了得了。
封垏双眼猩红,怒吼道:“为什么不去看看,为什么不管不顾,为什么不去救!”
檀朋快要断气了,从齿间挤出一句:“火,火烧起来了,没法,救了。”
即便救了也是徒劳,不过是亲眼目睹她的死状。原本还保有一丝侥幸,想卸掉差事亲自去寻她,却没想到却被檀朋这番话硬生截断这幻想。
多好的姑娘啊,一朵开得正艳的娇花,被折断烧毁,连花泥都做不成了。封垏只觉得天地都在转,一个趔趄,又跌入黑暗之中。
江都临海,繁花似锦,连空气中的咸鲜味都让人觉得顺畅。霜莳主仆这次运气好,路上没遇到劫匪,顺顺当当地从楚州行至江都,一路畅行抵达韩家别院。
霜莳没跟祖母派来接应的人相认,只因霜莳觉得那样兴师动众,若被叔伯两家知晓,免不得会上赶着来给她下绊子。祖母自从身体抱恙,便搬至别院修养,霜莳下了马车便往院中走,瞧见王嬷嬷迎面走来,眼眶先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