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人接过了怀表,态度随之一变,将门彻底打开:“快进来。”
她抖落了身上的积雪,踏进店中,开门人手中持着一支蜡烛,仔细将她的面容照亮,生烟不露痕迹地打量他,谨慎问道:“您是……董叔还在店里吗?”
这是一位年轻男子,长相并不出挑,泯然众人,身上却有一股读书人的气韵,他斯文地颔首致意,道:“董叔有些不方便,您有什么事,大可跟我说。”
生烟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某一处,她走上前,将墙上挂着的一顶帽子摘了下来,手指轻轻抚过,深深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男子上前拦她:“这位小姐……”
生烟开门见山:“于先生在这里吗?我想要见她一面。”
“这个……”
男子兀自为难,身后的内室却传来一道清脆女声:“让她进来吧。”
这道声音……
生烟正在猜疑,却见内室的帘子被人掀开一角,里面的姑娘笑容满面地看向她,容貌与三年前毫无变化,仿若时光悄然倒退,染上了泛黄的画卷,她不免讶然,唤出了那个名字:“画扇……”
她身后走出一个男人,见到生烟的时候眼中情绪动了动,却未多言,只是拍了拍开门人的肩,两人沉默着一起守在外室。
生烟见到他的一瞬间,瞳孔缩了缩,明显认了出来,却又疑惑他与记忆中大相径庭,变得成熟稳重,但联系到他所经历的一切,便心底释然。
画扇打帘,将她迎了进来,引路上了楼梯:“生烟姑娘,请进,于先生在等你。”
她见到生烟的表情是最真实的,现在却笑容略略,眉梢有一丝沉重,挥之不去。
生烟想问她什么,却又畏惧知道真相,迟疑了好久,才轻声问:“于先生……还好吗?”
“那要看是哪种好与不好。”
画扇停在门口,对她无奈地笑了笑,看似寻常地问:“您为什么能认出这是于先生的帽子?我以为,它与店里的其他帽子并无区别。”
生烟不答反问:“我在北平的时候,一直怀有疑惑,为什么于先生常要戴着这顶帽子呢?”
画扇神色微怔:“大约是……习惯吧。”
“那么我能够认出,大约也是习惯,看的久了,就觉得一定属于她。”
“我明白了,那么请交给我吧,您放心交谈,我们在外守着。”
画扇伸手,生烟将紧抱在怀中的黑色圆帽交还给她,却见她眉间的愁虑更重了,不知在思索什么重要的问题。
生烟一扫而过,并未留心,轻轻推开门,屏住呼吸,大约是与近乡情怯的道理相同,她不敢踏入一步,有太多犹疑不决堵在心口,她畏惧着时间流逝发生的改变。
如果于先生变了,又或者是她自己的心境发生了改变,那么现在两人还能回到三年前阔别的时候,相互仍是对方的知心人吗?
更令她隐隐胆怯的是,于先生……还会像从前一般信任她吗?
她还值得现在的全心托付吗?
她想了这样多,终究还是踏入了这间屋子,脚步轻缓犹如踩在云上,她只需一眼,便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分别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年,三个寒来暑往,三十六个月,但她却觉得像度过了漫长的三十年,这一瞬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令生烟怀疑眼前一切只是自己发烧昏迷时的幻想,而非现实。
实在是她太想念了,所以记忆对她格外优厚,在自己的意识中,将那人带到了眼前,一解相思。
仿佛她站在自己的面前,从前三年的经历便不算什么,只要看她一面,那些苦楚委屈便统统吞下,不值得言说。
“生烟,过来。”
记忆中,她的嗓音一贯偏冷低沉,话语简洁,从来不说多余的话,生烟初次接触,基于自己的主观判断,将于先生认作了一位男子。
但她现在的声音柔缓,又带有一丝虚弱微哑,分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令生烟竭力平稳的情绪再度起伏,她从前在明珠面前坚强,是因为知道再无依靠,只能自己去保护妹妹,但如今她拥有可以放心依赖的人,不自觉在她面前,泄露了自己的真实情绪。
于先生卧在榻上,披了一件黑色外衫,身形较分别时更加消瘦,唇色苍白,透露出一股病气,但她却微微含了一缕笑,眼眸宁静温和,坐姿随意,身上再无那种古板沉肃的气势。
“怎么远远站在那里,怕我是假的吗?”
她还能够说笑,生烟眼眶蓦地一热,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手抬了抬,却又落下。
于先生将她的一切动作看在眼里,唇角噙着一缕轻松豁然的笑意,抬手握住了她垂落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