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雪朝记得在上书院时,赵焱晟对太子一派十分鄙夷不屑,连带对自己也是爱理不理。今日四殿下倒是亲和,走进闻雪朝院中便坐了下来,看似同自己非常熟捻。
但闻雪朝还是发现赵焱晟有些不同于往日。平日的赵焱晟孤高傲气,对旁人的鄙夷都能透过眼神看出来。然而眼前的赵焱晟眼神有些涣散,目上好似蒙着一层雾。
“四殿下?”闻雪朝对赵焱晟挥了挥手,赵焱晟紧紧皱起了眉头,眼神并未聚焦到他的身上。
“闻雪朝,是你站在我面前?”赵焱晟问。
闻雪朝讶异,多日未见,四殿下不会是瞎了吧?
“闻雪朝,我今日来寻你,是有求于你。”赵焱晟在腰间摩挲了半天,从腰间掏出了一张竹纸来,纸上写着一行小字。
他将竹纸递给了闻雪朝,闻雪朝低头一看,是广阳一处医馆的居址。
“你此番去东境,我兴许要与你同行。前几日父皇下诏,封我为东海王,属地在杜陵旁的荫城。再过几日,我便同你们一起离京去封地,今后恐怕难回广阳了。”
“这纸上是一位姓阳的大夫居址,你能否代我去他的医馆一趟。”赵焱晟咬咬牙,“他说不想再见到我,故我无法亲自去找他。若你见了他,劳烦问他一句,能否最后再帮我施针一次。待我目能视物,从今往后便再不叨扰他。”
第25章观沧海【三】
小厮见闻雪朝找阳大夫,二话没说就邀他入了内堂,为他奉上了热腾腾的茶水。
自从随馆主来了广阳都,隔三岔五便有锦罗玉衣的贵人上门来找。小厮做事谨慎,深知京中鱼龙混杂,许多事不该多看多问。每每有贵客来清风医馆,他不敢轻易怠慢,安排妥当便到后堂去寻馆主。
闻雪朝带着心事而来,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掀起帘子走进来,便知自己果然没猜错。
赵焱晟口中的阳大夫在城中清风医馆坐诊。几年前他为了放走那无辜医女,在府中装疯卖傻了好几日。不知赵凤辞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给自己带了一服治癔症的方子。后来赵凤辞匆匆回宫,不知是因收了银子还是其他缘由,清风医馆一名年轻的大夫后来又拜访闻府,说受五殿下所托,给自己看疯病来了。
闻雪朝还记得自己当时年少不羁,听那小大夫口口声声说自己得了癔症,气得直跳脚。而那小大夫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张嘴便伶牙俐齿,能说会道。闻雪朝与那小大夫争辩了许久自己疯没疯,最后两人直接在后院内打了起来。
后来闻雪朝再没见过那名伶牙俐齿的小大夫,但他隐约记得,那小大夫也自称姓阳。
阳疏月掀帘进屋,见闻雪朝闲雅地坐在内堂品茶,又沉着脸退了出去。
“医者仁心,在下却不知阳馆主如此记仇。”闻雪朝放下茶盏,朝门外扬声道。
静默一阵,阳疏月才又进了屋。他径直坐到了闻雪朝对面,面无表情问:“你来干嘛?”
闻家这小子,外表看起来轻云出岫,实则也是条疯狗。他少时与闻雪朝打过一架,后来又听说了他在京中的种种所为。这疯子他可惹不起。
“我今日并非为自己而来,而是受友人所托,特地来请阳大夫前去看诊。”闻雪朝说。
“此人是足不能行,还是目不能视。不亲自上门,还要闻大人代为转告?”阳疏月讥讽。
“阳大夫言之凿凿,友人还真是目不能视。”闻雪朝笑道,“阳大夫可记得瑞通典当行的四少爷,从前也在你这看过诊的。四少爷与我乃世交,他此番要随家中商队南下东境,路途遥遥,想请阳大夫在临行前为他诊治一番。”
“你是说四皇子?”阳疏月冷哼出声,“他自己人怂不敢上门,派闻大人当说客来了?”
闻雪朝被噎住了,赵焱晟只让自己为他隐瞒身份,却没和自己说过,阳疏月早便识破他的身份了。
闻雪朝发现自己一提起赵焱晟,阳疏月神情便变了。阳大夫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手中紧紧抓着桌上的砚台不放。每每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关头又欲言又止。
“我与他没什么好说的,”阳疏月垂下眼脸,“送客。”
“阳大夫,此去一别,他今后便很难再回京城了。四殿下让我转告,后日巳时三刻,他在南城门等你。”闻雪朝并未多言,挑开了门帘便走了出去。临走前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阳疏月说。
他不知两人之间曾发生过什么,因此不能随意插手。而赵焱晟要他转告的话,他已悉数带到了。
闻雪朝已离开医馆多时,阳疏月仍坐在原地,盯着面前人走茶凉的空椅处,目中尽是无措。
永平三十二年初,阳疏月收留了一对无家可归的父女。
一老一少是从雁荡关一路逃难进京的。他们世代定居的村落惨遭胡部屠戮,少女的兄长和母亲一路上活活饿死。少女亲眼看着亲人死去,一路哭得声嘶力竭,最后竟生生哭瞎了。
老父听闻清风医馆能为身无分文的穷人义诊,便带着女儿找上门来。阳疏月见父女俩衣衫褴褛,实在是可怜,且少女的眼睛并非不治,便收留了这对父女。老父在后院做些杂活,女儿便留在屋中医治双目。
少女双目失明之症日渐好转,但每日仍需针灸敷药。阳疏月推测,再过几日,她便又能看见光亮了。老父对阳疏月感激涕零,将小阳大夫看作父女俩的救命恩人。他一心想报答,见小阳大夫总是独来独往,便想等女儿病好后,将女儿许给小阳大夫。他自知女儿身份贫贱,恐怕上不了台面,但能在院中当个侍妾贴身侍候小阳大夫,也全了父女报答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