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事哩!两个娃娃正好配一对!年轻人看见年轻人好嘛!&rdo;德顺老汉笑嘻嘻地对恼悻悻的玉德老汉说。&ldo;老不正经!要好,也看怎个好哩!怎能黑天半夜胡逛哩!&rdo;
&ldo;哎呀,你这个老古板!咱又不是没年轻过!我一辈子没娶过老婆,年轻时候也混帐过两天,别说而今的时兴青年了!&rdo;
&ldo;好你哩,别说逛话了!立本刚刚来给我发了一顿凶,还说要把我加林的腿打断哩!我看要出事呀!你看这该怎么办?&rdo;高玉德一脸愁相,一只手不断摸着赤脚片。
&ldo;你别管刘立本那两声吓唬话!刚能把狐子吓跑!他再逞强,也强不过他女了!只要巧珍看下加林,谁都挡不定!就是这话,不信你等着看!你甭愁了,你这人就是爱忧愁!我还忙着哩,你快回去吃饭喀!&rdo;
德顺老汉把烟锅交给高玉德,站起身一肩锄就走了,嘴里还有上气没下气地哼起信天游小曲。
高玉德看着他远去的背景,觉得他比自己年龄大得多,但身子骨可比自己哽朗。他在心里说:哼!天下光棍没忧愁!一个人饱了全家都饱了。你能说争气话哩!叫你也有个儿子看看吧!把你愁不死才怪哩!小时候急得长不了,大了又急得成不事;更不要说给娘老子闯下一河滩乱子了!
高玉德老汉感到两腿不光疼,而且已经麻了,就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家里走去。高玉德进了家门,见加林正光上身躺在炕上看书。加林他妈不在,大概到旁边窑里睡觉去了。
老汉把锄往门圪劳里一挂,对正在看书的儿子说:&ldo;你还看书哩!硬是书把你看坏了!这么大的小子,还不懂人情世故!你什么时候才不叫人操心啊……&rdo;
高加林坐起来,摸不着父亲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看着父亲说:&ldo;我怎啦?&rdo;&ldo;怎啦?你做的好事嘛!今儿个刘立本跑到咱自留地找我,说你和巧珍长了短了的,说满村都在议论你们两个的没脸事!&rdo;高玉德又蹲在脚地上,用手摸起了脚。
高加林脑子一下子嗡嗡直响。他把手里的书放到炕上,半天才说:&ldo;我的事你不要管,众人愿说啥哩!&rdo;
高玉德抬起苍白头,说:&ldo;你小子小心着!刘立本说要往断打你的腿哩!&rdo;高加林牙咬住嘴唇,轻藐地冷笑了一声,说:&ldo;既然是这样,我会叫他更不好看!&rdo;
高玉德站起来,走前一步,痛心疾首地对儿子说:&ldo;你千万不要再给我闯乱子了!&rdo;
&ldo;你早早死了心!咱这光景怎能高攀人家嘛!人家是什么光景?这一条大马河川都是拔梢的!&rdo;
高加林把两条光胳膊交叉帮在结实的胸脯上,对一脸可怜相的父亲说:&ldo;谁高攀谁家?爸,你一辈子真没出息!你甭怕!这事我做的,由我作主!&rdo;
高玉德看着儿子那张倔强的脸,痛苦地叫道:
&ldo;我的憨娃娃呀,你总有一天要跌跤的……&rdo;
第九章
高明楼从公社开罢会,独个儿一人在简易公路上步行往回去‐‐他家的自行车被二小子三星推到学校了。车子是他主动让儿推去的。儿子当了教师,各方面都要体面一些,没个车子不行!高家村的当家人五十岁已出头,但走起路来精神还蛮好。他一身旧蓝咔叽布制服,颜色已经灰白;单布帽檐下面,一张红堂堂的脸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明楼此刻走在路上,心情儿不太美气。这次公社召开的还是落实生产责任制的会议。看来形势有点逼人了。旁的许多村已经有联产到劳的。公社赵书记一再要叫大队书记解放思想,能联产到户、到劳的,要尽快实行。
&ldo;名词不一样了,可这还不是单干哩?&rdo;高明楼心里不满地想。实际上,他自己也清楚,现时的新政策的确能多打粮,多赚钱,尤其是山区,绝大部分农民都拥护。
他不满意这政策主要是从他自己考虑的。以前全村人在一块,他一天山都不出,整天圪蹴在家里&ldo;做工作&rdo;,一天一个全劳力工分,等于是脱产干部。队里从钱粮到大大小小的事他都有权管。这多年,村里大人娃娃谁不尊他怕他?要是分成一家一户,各过各的光景,谁还再尿他高明楼!他多年来都是指教人的人,一旦失了势,对他来说,那可真不是个味道。更叫他头疼的是,分给他那一份土地也得要他自己种!他就要像其他人一样,整天得在土地上劳苦了。他已多年没劳动,一下子怎能受了这份罪?
在强大的社会变化的cháo流面前,他感到自己是渺小的。他高明楼挡不住社会的cháo流。但他想,能拖就拖吧,实在不行了再说,最起码今年是分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