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瑶见她说话时不时流露几分遗憾,想起蔺效说过皇上和怡妃都属意王应宁做太子妃,看来此话不假,便抿嘴笑道:“说起来倒真是巧,应宁跟我同窗时便极合得来,那时候我见她才貌出众,便常想,不知以后谁有福气能讨了她做娘子,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她能成为我的嫂子。”怡妃也跟着笑,“同窗情谊最是难得,想来往后你们姑嫂二人必定处得极融洽。对了,你哥哥的婚期订在何时?”“明年五月。”沁瑶回道。一问一答间,夏芫始终端坐在一旁,微微笑着聆听怡妃和沁瑶说话。德荣坐在女儿身旁,看沁瑶的目光却淡淡的,只听了两句,便转头跟威远侯夫人说话去了。沁瑶心里直盼着蔺效能来永寿宫找她,可直到了晚上,筵开太液池,蔺效才将手中的事务交割给下属,过来赴宴。彼时,皇上和太子已在席上坐下,笑着喝了一回酒了。吴王和夏芫两口子在殿中给怡妃磕了头,康平不甘示弱,也笑嘻嘻地拉着冯伯玉给母亲拜寿,送了精心准备的贺礼。沁瑶时刻留意殿门的动静,听见宫人通报,往殿门一望,便见蔺效进来,身上已换下御林军的盔甲,另换了一身赭红色的品服,头系青玉冠,腰系玄色腰封,贵气迫人,从头到脚都无可挑剔,唯有腰间一个跟麒麟玉佩挂在一处的荷包,看着委实粗陋了些。沁瑶自然晓得那荷包是自己缝制的,自从送给蔺效后,便被他当宝贝似的时刻佩戴在身上,从来舍不得摘下,平日着常服时也就罢了,今日他盛装之下,这荷包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她微微窘迫地叹了口气,她当时为做这荷包,已然花费了十二分的功夫,可眼下看来,还得再多加些功夫,再重新给蔺效做个更精细的才好。蔺效给怡妃行了礼,说了几句贺寿之语,怡妃笑着道:“你这孩子就是太懂规矩,忙了一日了,不知累成什么样了,还这么一板一眼的,快坐下歇歇,你媳妇早来了,先让她服侍你饮杯酒,散散身上的寒意再说。”沁瑶在一旁听见,忙起身含笑应了。蔺效到沁瑶身旁坐下,见她褥裙外头只有一件夹棉半臂,虽然殿中点着暖炉,仍怕她着凉,借着袖子的掩盖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问:“冷不冷?”沁瑶几日不见蔺效,心里想得厉害,忍不住抬眸细细看他,柔声笑道:“我不冷。”又将早已温好的酒斟上一杯,递给他道:“先喝一杯暖暖身子。”蔺效接过饮了,看一眼沁瑶,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这几日事忙,今晚我就回府了。“沁瑶眸光流转,抿嘴笑道:“嗯。”蔺效侧头看她,见她嘴角高高翘起,说不出的高兴,心中一热,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起来。对面正坐着吴王和夏芫两口子,吴王饮了口酒,回头正要跟妻子说话,不料夏芫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沁瑶,仔细一辨,眸子里竟涌动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他暗暗一惊,忽然想起之前有过几回,偶尔提到瞿沁瑶时,夏芫从来都直呼阿瑶,从不曾叫过一声“十一嫂”,似乎极其不愿承认瞿沁瑶如今的身份,心里不免泛起疑惑,莫不是二人从前在书院时生出过龃龉?否则妻子何至于对瞿沁瑶这般排斥。夏芫失了会神,余光瞥见吴王正在端详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捂着帕子咳了一声,像是才发现吴王看她似的,轻声道:“七哥哥,这酒还是凉了些,喝得胃都难受起来了。”吴王若有所思地看着夏芫,好一会,才点点头,道:“你少饮些,一会我跟阿娘说说,让你早些回府歇息。”夏芫伸手握住吴王的手,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摇摇头道:“难得母亲今日这般高兴,我怎好提前退席,少不得得让母亲尽兴了才走。我不碍事的,上回刘御医给我配了几丸药,一会让冷香拿来我吃了就是了。”吴王笑了笑,说句:“你向来懂事,难为你了。”便再不说话。过不一会,乐姬进来献艺,用琵琶为怡妃奏了一首祝寿词,沁瑶借着丝竹笑语声的遮掩,悄声问蔺效,“晚上咱们还去大理寺吗?”蔺效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陆女官的尸首已被其亲眷领走,如今不在大理寺了。”说完,见身前的小几上有盘金菊酥素来为沁瑶所喜,便亲自持箸夹了一块喂到她嘴边。沁瑶思绪还停留在蔺效刚才那句“被亲眷领走”上,一时忘了推拒,就着蔺效的手吃了。就听上首怡妃笑了起来,“皇上,你可还记得妾身跟你说过什么?惟谨这孩子虽然不爱说话,心里可疼人了,你瞧瞧他对阿瑶,当真是疼到骨子里去了。”这话一说完,殿上齐刷刷射来无数道目光,神色不一地看向二人,默了一瞬之后,又都顺着怡妃的话说笑起来,“年轻夫妻正是要这般恩爱才好呢。”沁瑶脸一红,蔺效却继续镇定自若地用膳。唯有冯伯玉始终低头静静饮酒,不曾朝二人的方向看过一眼。康平见他一杯又一杯饮个不停,怕他醉了,按着他的酒盅,劝道:“再喝又该头疼了。”冯伯玉强笑着将酒盅从康平手中夺回,低声道:“我心中有数,难得今日高兴,不妨让我痛饮几杯,醉了也无妨。”那边夏芫看得真切,目光在冯伯玉身上若有所思地停留了片刻,才露出笑容,劝康平道:“驸马向来有分寸,你与其拦着,不如跟驸马一道多敬母亲几杯酒。”康平只好作罢。众人越喝越热闹,蔺效怕沁瑶觉得气闷,暂告了退,替她披上斗篷,拉了她出来。沁瑶正好有一肚子的疑问要问蔺效,走到露台一旁,见离得最近的宫人都在一丈开外,依着阑干,抬头问蔺效道:“陆女官的案子拖了这么久,怎么悄无声息地就结了案?”蔺效替她将鬓边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后道:“横竖是‘自缢’,大理寺再查下去也查不出个子丑寅卯,只好结案了事,不过,照我看来,就算陆女官的尸首仍在大理寺,咱们也不宜前去察看,免得打草惊蛇,还不如从别的方面着手。”“打草惊蛇?”沁瑶面色一凛,“为何会这么说?莫非一直有人在盯着陆女官一案不成?”蔺效叹口气,了然道:“那晚咱们才发现书院有问题,陆女官前脚不自缢,后脚不自缢,偏选在那晚自缢,出了此事之后,书院便遭了封禁,等我们再去察看时,书院里的邪气早已被清得一干二净,这当中到底什么缘故,你且细想想。”沁瑶凝目思忖了一回,错愕道:“你是说,有人有意借杀人让书院关闭一段时间?”蔺效面色凝重地看着沁瑶道:“倘若陆女官果真被人所害,那背后之人显然极不想让人怀疑到书院身上去,不惜杀人也要为重新掩盖书院里的邪气制造时间和机会,阿瑶,恐怕你早先的猜测都是对的,书院里不仅有问题,而且这问题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正逐渐脱离背后之人的掌控。”脱离……掌控?沁瑶背上掠过一阵寒意,看着蔺效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心突突狂跳起来。蔺效沉吟了一会,又道:“所以我猜,陆女官的死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就算死的不是她,也会是旁人。”说完,他转头看向沁瑶,“当然,在选择下手对象时,没有亲眷的人总比有所依靠的人所激起的波澜要小,后续的麻烦也要少得多。”“陆女官没有亲眷?”沁瑶疑惑地微微睁大眼睛,“刚才你不是说陆女官的尸首被亲眷收走了吗?”蔺效蹙眉道:“陆女官家中只有一个哥哥,听说才高八斗,是蜀地数一数二的鸿儒,曾被韦国公府聘做西席给夏氏兄妹开蒙,后随韦国公一家人来长安,不料在路上染了风寒,一病死了,只留下一个妹妹。七姑姑怜她孤苦无依,又见她自小跟在哥哥身边耳濡目染,很读过几年书,便举荐她到书院做女官,好为自己攒些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