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荻放下酒袋,扫一眼那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果然都穿着青灰道袍,身上背着好多行囊,足有十来人,年纪最轻的不过十五六岁,最长者却已逾花甲之人。“将军饶命啊!”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道士大声求饶,“贫道们是长安城三清观的道士,因有急事需暂离长安城一些时日,所以才在官道上赶路,绝非外贼的细作啊。”“急事?”夏荻看着眼前之人,这些道士足有十来个,什么样的急事需要整间道观的道士出动?他嗤笑一声,“将他们拖下去,先砍断右手,若还不说实话,将剩下的手脚都砍了。”道士们不曾想这位玉面将军行事如此狠绝无情,当下都吓得面色一变,“将军,贫道们断不敢有所隐瞒,只是贫道们离开长安的理由颇有些荒诞不经,就算说出来,您不但不会相信,恐怕还会认为咱们是在妖言惑众!”夏荻不耐烦地蹙了蹙眉,看向那几名将领,冷冷道:“还愣着做什么,拖下去把手砍了。”将士领命,俯身便要拖着道士们到一旁行刑,那几个道士眼看性命不保,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将军,前日我们家师夜观天象,无意中瞥见了天狼星坠落,虽然稍纵即逝,但太白起,紫薇落,是实实在在的大凶之兆,长安城不日便会有大灾祸!我等人微言轻,不堪匹敌,只好举观逃离长安城。这话一字不假,还望将军明辨!”夏荻脸上依然看不出变化,显然并不相信那道士的话。那几名年长些的道士又抢着道:“将军若不信,不妨搜咱们的身,咱们身上还带着观里的不少法器和符纸,都是实实在在的符箓派道士所用之物,断做不了假的。”那几名将士听了这话,搜了一通,果又搜出不少法器,当中一个项圈似的物事,悬着圆溜溜三个铃铛,看着竟跟沁瑶平日佩戴的那个铃铛项圈有些相似,却比沁瑶的那串粗陋了不少。夏荻出了一回神,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挥挥手道:“将他们押下去,明日跟咱们一道上路。”那几个道士听说还要回长安,面色竟比之前变得更为灰败,哭道:“将军,与其回长安城,不如您痛痛快快地给咱们一刀。”夏荻见他们要多惧怕有多惧怕,全不像作伪,抬头看向满天繁星,虽然星象之说由来已久,可这些道士为了一个所谓的凶象,宁可弃观而逃,会不会太过荒诞了些。虽如此想,终究起了疑心,想起长安城那些让他挂念的人,犹豫了一刻,忽扬声对篝火旁的军士们道:“可歇息够了?连夜赶路吧,少在路上耽搁,咱们也好早日回到长安。”进宫之前,沁瑶还想着宫里耳目众多,不知怎样才能不露痕迹地找到宫里那几个老人,进而打听李天师的事。谁知蔺效显然没打算遮掩,听说皇上在永寿宫,便径直带着沁瑶去永寿宫请安。在沁瑶的印象中,皇上但凡有闲暇时间,多半都在永寿宫逗留,诺大一座后宫,只得怡妃一个宠妃。她以前认为是由于怡妃娘娘性情圆滑,又生得艳冠后宫,所以皇上才会如此宠爱她,可今天听了蔺效说起当年皇上跟蕙妃的往事,心下明白,恐怕这当中还有一份怡妃善待太子的缘故。进了殿,吴王两口子也在,两人并肩坐在怡妃下首,面上倒依然一团和气,可夏芫的脸色十足难看,眼睛下面的乌青重得像有好几夜没睡过好觉似的。吴王的气色却出人意料的好,跟他们打招呼时笑容满面,精神奕奕,简直称得上满面春风,只是跟夏芫说话时,虽然亲昵如常,那目光却透着阴天欲雪的冷淡。沁瑶心下了然,那日吴王忽然问她头上簪子之事,虽不知道起因是什么,可看如今吴王待夏芫的光景,怕是回去之后没多久便发作了出来。想来吴王就算再有城府,毕竟是天之骄子,不大可能会有那个雅量容忍妻子背着他耍弄这些手段。要知道当初去润玉斋买梅花簪的不是康平、不是陈渝淇,更不是其他长安贵女,而是蔺效。夏芫究竟存了怎样一份心思,才会特意跟在蔺效身后去做一根几乎一样的首饰,这其中的缘故,自有万般解释,可往往最不堪的那种,才最接近真相。尤其那块东海寒玉还是吴王自己送的,只要他日后一想到自己曾亲手替夏芫做筏子,心里会有多怄,不用想就能知道。皇上看着蔺效和沁瑶行完礼,兴致勃勃道:“天气愈发冷了,你们小两口既进了宫,也免得来回折腾,不如就在永寿宫用完晚膳再回去。”沁瑶暗看一眼蔺效,原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蔺效却爽快地答应了,“好,多谢皇伯父。”怡妃便吩咐宫人们张罗起来,又殷切地让米公公去请太子过来一齐用膳。米公公去了一晌回来,面露愁容道:“太子殿下说他身子不适,不过来用膳了。”怡妃怔了一下,忙道:“可去请了余若水去给太子殿下诊视?”米公公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何需等怡妃这声吩咐,早已派了宫人去请余若水了。皇上沉着脸,不虞道:“为了一个心术不正的女子,他要作践自己到什么时候?成天的伤春悲秋,哪有半点皇家男儿该有的气魄?”怡妃忙软声劝道:“太子殿下素来重感情,跟秦媛又到了说亲事的地步,秦媛就这么骤然死了,不怪他心里难过,皇上别跟着心焦,想来等过些时日,太子想明白了就好了,皇上且担待些罢。”皇上这才不言语了,可依然阴着脸。许是因为皇上心绪不佳的缘故,一会上了膳,夏芫跟吴王之间的疏离倒减淡了许多,吴王不时殷勤给夏芫夹菜,夏芫也含着笑意给吴王斟酒,二人的行止跟从前一般亲密。沁瑶看得暗暗称奇。蔺效向来是多看一眼夏芫都觉多余,察觉妻子吃饭不专心,怕她饭后会积食,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将她的注意力唤回来。沁瑶不敢再溜号,老老实实用完膳,便耐心等待蔺效着手安排打听李天师之事。散了筵,皇上进内殿歇憩,蔺效却带着沁瑶告辞出来。路过甘露殿时,殿门外忽然转出一个年事已高的大太监,负着手闲闲站在路旁,仿佛刚看到蔺效似的,露出个惊讶的表情,旋即含笑鞠躬道:“世子、世子妃。”沁瑶认得他是宫里专门掌管门禁落栓的王公公,听说曾是先皇跟前极得意的宫人,领着太监总管一职,如今虽已有米公公顶了职位,却仍分管着宫里的要务。蔺效不过对王公公点了点头,寒暄了一句,便拉着她就往前走了。沁瑶知道王公公是个宫里的大忙人,平日甚少见他跟蔺效有来往,可刚一走到甘露殿,便好巧不巧遇上了此人,怎么看都觉得他像是专在此处候着蔺效似的。正要向蔺效问个明白,那边许慎明却领着一队御林军将士过来了。许慎明见了蔺效和沁瑶,有些讶异,过来见礼:“蔺统领。”又对沁瑶道:“世子妃。”蔺效停步,对沁瑶温声道:“此处风大,你到那边宫墙下等我一会,我跟许统领说几句话就来。”沁瑶知道蔺效恐怕有些宫中布防的细务要跟许慎明交代,不想让旁人知道他在妻子面前毫不遮掩,免得落人口实,便乖巧地应了一声好,依言站到甘露殿的一处宫墙转角处,果然如蔺效所说,此处是个死角,左右无风,站久了也不会生出寒意。等了片刻,她仰头细数着头上从宫墙内探出的柳枝,默默在心底盘算,派去打探缘觉底细的人今晚便能回来,也不知道到时候能否弄明白他对寿槐山的蝎子精屡次放水的原因。想起这一年来出现的大煞,她一颗心悬在半空,当务之急,是先得说服师父跟她一道去书院破了障灵阵,以便早日看清书院的五行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