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没想到霞姨突然提起老家的爹妈,他顿了顿,又坐直了身子。
“你爸都六十五岁了!他有心脏病,你当兵那年病发了差点没了你不晓得?!这些年你是少回去了,他那病,三天两头的反复,从不让你知道,也不让我们这些亲戚和你说,我们都劝他,儿女大了,别忙活了,躺下享享清福吧,可他就是不听,年前还去村委打听后山上那片荒地的事,你就说,他还能干得动?!哪天他要为了你,一口气上不来,你就是死了也得下地下去千刀万剐!”
赵孟惊呆了。弟弟妹妹再有一年就本科毕业,家里无甚大的开销,又有三个活劳动力赚钱,按理说爹妈该是人人羡慕的,他听不明白了,怎么久不回家,两老还在拼命干活?
霞姨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直骂他是没良心的。
“你拖到这时候还不结婚,连个对象的事也没听说过,你去打听打听,同村里有没有一个这样的!你爸妈对着别人的时候总口口声声说你在城里,不时兴结婚太早,又说你公职太忙,没时间谈恋爱,可关起门来的时候,责任全是往自己头上揽的!他们知道,你是为了供弟弟妹妹上学,知道你没钱,也嫌弃自己没钱,这么多年拖累了你,可你是家里的老大,谁家老大不是多吃一点亏的,他们却偏觉得对不起你,心里对你内疚了这么多年!现在眼看着你那双弟妹要毕业了,说什么也想趁瘫在床上干不动之前拼命给你攒出钱来,你爸疯了,要给你在城里买房子,说着有了房子就好娶媳妇了,城里的房子是靠他们攒得出来的吗!还有你妈那腰,爬坡都要歇三回你没数吗,可今年她还想跟我一块进城找保姆的活呢!好歹被我劝住了,就她那样,雇主都没有人敢雇的!这些你是不知道,可你怎么能这样将婚姻大事当做儿戏,有多少人巴巴地盼着它能成啊,就算是给赵家留个后让你爹妈安心吧,你的良心都给狗吃了吗!”
赵孟听着,两只眼的眼眶都热辣辣的疼。他是真的没想到,他还以为自己在省城混着,不回老家找爹妈的糟心,就不会让他们被乡亲背后说闲话,他还以为拖过一时便是一时,却不知道原来爹妈一直存着愧疚的心思,他越是逃避,两老就越顶着年纪为他操碎了心。
赵孟像不能呼吸似的,胸腔里全是塌陷着的疼法,可他说不出话来。
他这辈子是不会喜欢女人的,所以只能难受。
霞姨见他竟然还不吭声,当真是恨铁不成钢极了,一激动,放下的手掌竟然又扬了起来,不知道是要再去打赵孟还是怎的。
她那一巴掌没落下去。
“咔嚓”一声谁也没料到的声响,捏在宋栖然手里的一只瓷茶杯碎了。
那只瓷杯子是放在马超桌子上的,浅蓝色小花的样式,里边只有半杯没喝完的水,早凉透了,宋栖然不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那只杯子拿在手里,他只是眼见着霞姨又要下手教训赵孟,手底一使劲,紧接着便是一阵刺痛。
陶瓷的碎片割破了手,鲜血顺着掌纹淌下腕子,滴滴答答洇湿在他的大腿上。他的手腕和手掌都很白,白的红的对比鲜明,破口划得皮肉翻起,看上去触目惊心。
赵孟的心一下子缩了起来,冲过去的时候还带翻了凳子。
霞姨也没预料到这一出,嗓子眼的半截话悬在空气里,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宋栖然被赵孟的动作撞得一歪,更多的血落在了地板上,霞姨吓傻了,从喉咙里咕哝出声来:
“这……这得赶紧送医院啊……”
赵孟眼里憋着因为霞姨的那番话而逼出的眼泪,捧住宋栖然流血的那只手,好半天才挤出一句:
“三姨,今晚你先回吧。我……我处理完这里的事,自己回家给爹妈一个说法,成吗。”
他喉咙嘶哑,一脸颓丧,说着话的时候眼睛却盯着宋栖然,通红。
霞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门,宋栖然手上的伤口在冷空气里风干了一阵,竟然不流血了,血能自己止住,说明没有切到重要的血管和筋腱,只是伤口划得长,却伤得并不严重。他本该松一口气的,却仍止不住地打抖。
他只记得方才眼见霞姨抬手要打赵孟的那一刻,自己脑中过电一般划过一道尖利的感觉,像有一根连着太阳穴两边的金属线,拉扯着他的脑袋从中间切开,太疼了,疼得他手心本能地一攒,杯子便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