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听说,他的同乡抚院要调别省去做巡抚。新抚院来后还不知他这署府做得成做不成,他已经担惊受怕了好些天。
听完刘向东的叙述,曾国藩沉默了许久才道:&ldo;想不到在地方上做官这样难!&rdo;
刘向东道:&ldo;我大清历来官多缺少,就是京师,候补的官员还少吗?‐‐涤生啊,我不是嫉妒你,像你这样一帆风顺的官员少啊!‐‐在地方上做官如果没有好缺份,你就甭想捞银子。没有银子,你就不能有宪恩。反过来说,没有宪恩,你又怎么能有好缺份呢?咋做都难哪!&rdo;
曾国藩忽然道:&ldo;向东,张也这官做得倒是挺滋润哪。‐‐在湖南怕是一等一的好官了!&rdo;
刘向东抢着道:&ldo;湖南有几个张也呀?‐‐出道就是钱谷典史,一任下来,五十万两的出息呀!湖南几任的巡抚,哪任不是千里为官只为钱哪!张也大把地往外甩银子,宪恩怎能不好啊。‐‐一省没有几个像张也这样的官,巡抚靠啥呀?所以说,像张也这样的官,不管那个省,不管朝里有没有靠山,都是一等一的好官!&rdo;
刘向东滔滔不绝地大讲官经,把个曾国藩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
曾国藩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冲外面喊:&ldo;告诉厨下,午间豆腐饭摆在书房。我要和知府大人好好叙一叙。&rdo;
曾国藩明着是留刘向东吃饭,实是告诉家人,知府大人来了。
湖南乡间把居丧期间的招待饭称做豆腐饭或白饭。
果然不久,麟书带着国潢哥几个依次进书房与刘向东见礼。
刘向东与曾麟书原本是认识的。刘向东刚分发湖南时,曾特意向抚院告假到湘乡看望过曾麟书。
麟书一走进来,向东一眼便认出来,急忙离座问安。
曾国藩把国潢、国华、国荃、国葆依次介绍给向东认识。
礼过,大家刚刚坐下,罗泽南同着刘蓉又走进来。曾国藩又是一番介绍。
罗泽南向刘向东抱拳施礼道:&ldo;学生昨日还同涤生谈论府台大人来着,想不到今日就会着了!可不是天遂人愿!&rdo;
刘向东道:&ldo;本府一到衡山,便听人说三湘有三亮。今亮左孝廉与我早就交厚。
今日一见余下的两亮,果然也是人中上品!&rdo;
罗泽南笑道:&ldo;府台大人敢则从来都是正话反说吗?‐‐乡间俚语,左孝廉当真,我和孟容是不敢当真的。‐‐府台大人呀,说点正经事,听说您老就要被撤任了?&rdo;
刘向东脸色剧变,忙问:&ldo;兄台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rdo;
曾国藩也道:&ldo;罗山,这种事开不得玩笑的!‐‐刘明府胆子小,可别吓着!&rdo;
刘蓉道:&ldo;府台大人这任是早晚要撤的。你想,放任自己的属官胡作非为,这任能长久吗?&rdo;
一听这话,刘向东的一颗心虽然放进肚里,脸上却有些挂不住。曾国藩无论怎么样,他都不敢反驳,但罗泽南和刘蓉仅是一名乡间的秀才,从出身到功名,刘向东都压着他们一头。以县学生之身敢这样和一名现任知府讲话的,当时的大清还就罗泽南、刘蓉二人。
刘向东的脸上开始不是颜色,显然在思虑是发作还是容忍。
曾国藩赶紧道:&ldo;向东,罗山和孟容这样讲话习惯了,他们也是为的你好。不是我压着,他们两个早就进京告张也去了!向东啊,你这个知府早晚要断送在张也的手里!&rdo;
刘向东挣起脖子道:&ldo;涤生啊,我何曾不知道啊!‐‐我在长沙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张也呀!你们知道我的前任是怎么开缺的吗?就是因为给抚院上了道参张也残害地方搜刮百姓的折子,便被抚院明着保举进京引见,实际就是给撤任了!都从京里回来快三个月了,现在还在省里头做他的候补道呢!有这件事照着,谁还敢打姓张的主意呀!‐‐你让我参张也,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rdo;
曾国藩见刘向东说得唾沫横飞,不由打断话头道:&ldo;向东啊,你这个两榜出身的人怎么忘了一句话呢?‐‐物极必反!他张也才只是个七品的前程,与和珅比差得太远了。张也真有那一天,你可不仅仅是撤任那么简单了!开缺永不叙用,革职流放三千里,随便哪一条,都能毁掉你一生啊!&rdo;
曾麟书悄悄地走出去,一会儿又走进来,道:&ldo;刘府台想已饿坏了。‐‐书房太小,我让人把饭摆在堂屋了。涤生啊,请府台大人和两位相公移驾吧。&rdo;
刘向东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饭后,刘向东打道回衙。曾国藩等人送到村头方回。
回来后,又喝了两杯茶,曾国藩便让罗泽南和刘蓉陪着,带上两名随差及周升,走着去南庄看望几家老亲故友,顺便也散散心。
时间已近年底,如果不是遭灾,应该是乡下正办年货的时节。曾国藩走在路上,见满目萧条,人们都靠着树杆三三两两地站着,有的蹲在自家的屋檐下吸着纸烟,百无聊赖的样子。一见曾国藩和罗泽南、刘蓉等人走过来,大家都恭恭敬敬地转过身来打招呼,眼里透着的是哀苦和无可奈何。
罗泽南小声道:&ldo;狗官张也,全然不知道组织自救,百姓们不是闲疯就是饿疯!&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