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束手站在旁边,周镇偊招手让他说话,太医低声说:“王皇后确实是自缢而亡,臣赶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知道皇上需要的是什么信息,周镇偊点了点头,准备离开这里。王皇后的随身女官忽然冲出来,跪在他面前,悲戚道:“陛下,王皇后有话想……”
周镇偊面无表情从她身边掠过,女官的声音湮没在众人的脚步声中,她绝望地看着皇上高大冰冷的背影,厉声喊道:
“陛下——!”
砰。
宫殿大门被猛地关上,所有的光与声音一同被隔断。
“先皇之王皇后不幸暴毙,朕心甚痛……”周镇偊缓步走在紫薇宫精致华美的游廊中,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内臣,宫女,禁军。他的声音仍然清晰地传到陈中郎的耳朵里:“你说,让丞相来为王皇后办丧如何?”
陈中郎背后起了一身冷汗,他从圣上的语气之中,听到了不动声色的杀意。
周镇偊在外面走了一会,遇到了之前的张夫人。自登基之后,周镇偊还没有纳过后宫,之前身为七皇子,也没人为他的终身大事操心,所以至今都是孤家寡人。目前后宫里的这些女人都是先皇留下来的。
按照规定,这些女人有很多结局,留在紫微宫或者出家入观,守陵是最可怕的事,最好的则是去自己孩子的封地,年轻貌美的女人还可以在新皇身上搏一搏。
周镇偊至今还没有安排她们的去处,后宫中的女人住在最华美的宫殿中,揣测着自己毫无把握的未来。
王皇后的死,加重了这种不安。
张夫人没有儿子,也不想老死在道观之中,她还年轻,容貌也极美,足以令世间任何男子心动。
她穿着一身青白色的长袍,哀婉地站在路边,青丝如瀑。她知道很多人都在看她,目光惊艳或躲避,但最重要的那个人却只是轻轻地掠过去,眼神里毫无波澜。
张夫人抬起头,轻声问:“陛下,王皇后她……”
周镇偊的眼睛落在她脸上,过了一会,张夫人发现新帝居然对她笑了笑,问:“你有个弟弟,在朝中任大司农,名叫……?”大司农为九卿之一,掌管国家财物。
张夫人忐忑不安地点头应是:“张来潜。”
“好名字。”周镇偊招了招手,让几个人送张夫人回宫,温声说:“张夫人,没什么事,你放心吧。”
他步伐轻快地走进小椒殿,身上的寒气被热风顷刻间吹散。殿内十分安静,周镇偊看见霍屹坐在书案前,脑袋一点点地垂下去,又猛地抬起来,几次之后,他就直接放弃抵抗趴在案上睡着了。
小椒殿的软毛地毯吸收了周镇偊的脚步声,所以霍屹完全没听到后面的动静。周镇偊转身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慢慢走过去,他看见那块暖玉从霍屹的胸口掉出来,霍屹因此烦躁地皱起了眉,随手扒拉了一下胸口,又陷入沉睡之中。
周镇偊笑了笑,把暖玉重新给他放回去,又帮他整理了散乱的领口。
他就这样坐在霍屹对面,慢慢地看着一份之前呈上来的奏章。
霍屹在睡梦中也难以得到平静,眉头紧锁,神色慌张,过了一会,眼角甚至隐隐有泪痕。
周镇偊一惊,他不会是哭了吧,对于性情冷硬的新帝来说,哭泣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小时候周镇偊被哥哥的侍从推下池塘,他非但没有因此怕水,反而往水里扎了几天,练出了水性,把那个侍从的脑袋摁在水里硬生生摁死了。
任何困境都不会使他恐惧和软弱。
最后他并没有叫醒霍屹,而是让宫女换上安神的香,又拉上帘幔遮蔽日光,只在殿内两边点上烛火。
周镇偊看一会奏章,就往霍屹那边瞥一眼,颇有点劳逸结合的意思。霍屹此时已经安分了很多,似乎因为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他挣扎着想换个姿势,然后迷迷糊糊中一睁眼,发现视线变暗了,心里不由得一震,自己不会是睡到晚上了吧!
霍屹猛地抬起头,刚好撞到周镇偊的眼里,周镇偊手里还握着一份奏章,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霍屹长发乌黑,皮肤透白,眼尾下垂,黑色的瞳孔就像在冰水里浸过一样,平时总让人觉得他恐怕连骨头都是漂亮而冰凉的。此时在橘黄色的烛火下,鲜明的轮廓微微模糊,眼睛里倒映着摇曳的火光,那些阴影浓厚又淡去,侧脸染上橘色,置身于一片暖熏的柔软之中,脑子还没清醒过来,眼神迷茫。
光斑从他的手臂落到指尖,又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发布任务:北伐匈奴。
将军提出预算:十万物资。
皇帝卑微地希望减少预算。
将军列了张表格:仔细算一算,十万根本不够呢。
第十七章长安紫薇
霍屹很少在人前显露出这种状态,周镇偊多看了一眼,然后顺手把那封奏章推给霍屹,说:“这人叫公孙羊,写的挺有意思的,你看看。”
公孙羊是个平民,这封奏章是早上送过来的,周镇偊刚刚看完。
霍屹低头翻阅公孙羊的奏章,既然皇上专门让他看,必然要认真对待。公孙羊字迹娟秀,逻辑严密,通篇只讲了一件事:圣上行事,阻力来源于两方面,朝中百官和地方豪强。
这人用词相当大胆,虽然其中一些观念颇为偏激,但很显然,他说到皇上的心坎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