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骏安闻言皱起眉。沈畅是三品大员,他的贪墨案又是先皇旧事,到时候自然是三司会审,张居廉还要求“擢专人彻查”,摆明了是想绕过三司。朱骏安又看了一眼陈彦允,见他还是面色温和沉静,一时摸不清他和张居廉二人之间究竟谁占上风。朱骏安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致地问张居廉:“那张大人觉得此事该擢由谁来查办?”张居廉面色凝重,又向朱骏安磕了个头,“沈畅一事为前朝陈弊,必须慎查,稍有疏忽皆可能辱没了先帝的贤德英明。若是有心思叵测之人借此机会以权谋私,将此事变为党争权斗的地方,实在是大明的耻辱。老臣以为此案事关先帝,应当交由天子内臣查处,唯有内宦才能避免外朝的堂官倾轧。故老臣建议此事交由东厂全权负责。”朱骏安搭在龙椅扶手上的十指骤然收紧,他都险些忘了冯程山。朱骏安原以为冯程山不过是张居廉安插在他身边限制他活动的钉子,谁能想到冯程山其实是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尖刀。朱骏安侧过头扫了一眼一直悄无声息侍立在一旁的冯程山,见他仍然是恭顺地低着头,只觉得可笑。朱骏安又抬起头往皇极殿的末尾望去,果不其然,叶限还是低了个头阖着眼睛假寐。但朱骏安明显可以看到叶限身上的衣服又嫌大了。朱骏安暗地里摇头,只觉得陈彦允和叶限这回是只能吃大亏了。“臣以为宦官干政是大忌。□□皇帝在开国就定下的祖制,‘敕内官毋预外事,凡诸司毋与内官监文移往来’,‘寺人不过侍奉洒扫,不许干与政事’。沈畅之事本应三司会审,张大人却要求将之交予东厂审理,岂不是违了祖制、乱了纪法!”大理寺卿于淳祐上前一步大声进言道。张居廉连头都没有回,慢条斯理地说:“于大人怕是误会了,老臣只是建议将沈畅之事交由东厂彻查,未曾说过由东厂审理,更未说过废除三司会审。”张居廉狡辩似地话让原本寂静的皇极殿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于淳祐高声盖过那些窃窃私语,“张大人当初说的可不是交由东厂‘彻查’,而是交由东厂‘查处’。试问张大人,东厂连‘处’的权力都有了,还需臣等三法司何用?张大人所言,当是认为臣等徇私枉法、监守自盗,既然如此,张大人不如建言废除三法司罢了!”于淳祐此言一出整个皇极殿又恢复了寂静。叶限原本耷拉的眼皮掀了掀,他倒是没想到于淳祐敢这么正面挑衅张居廉。站在张居廉斜后方的左都御使徐年厚擦了把汗,在心里头把于淳祐骂了个半死。徐年厚原本一向是和稀泥的中立派谁也不得罪,今天都被于淳祐点名了,只能做做样子也上前一步,道:“臣也以为三司会审不可废。”徐年厚看着张居廉不动如山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但是臣以为张大人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张大人让东厂彻查此事,但最后由三法司处置,也不能算是宦官干政。”徐年厚几句话又把风向导到了张居廉那儿,于淳祐气势磅礴的一番质问全白费了。皇极殿里全是压抑地窃窃私语,朱骏安高坐在龙椅上只能听见蚊虫鸣叫般的嗡嗡声,其余什么也听不清。朱骏安有些厌倦了,原以为这又是一次张居廉压倒性的大获全胜,刚想示意殿传官唱礼退朝,陈彦允却抬起头,看向了他。陈彦允上前一步,脸上似乎带了三分无奈,温润的声音让所有私语声都戛然而止,“臣以为张大人提议由东厂彻查此事颇有道理。毕竟三法司徇私枉法已有成例,张大人想来也是有过亲身经历所以才出此言吧。”陈彦允的话惊雷一样让全殿都陷入错愕之中。张居廉拳头握紧,却没有回应陈彦允的话。陈彦允继续平静地说道:“两个月前刘新云贪墨案就是三司会审,正是出了冤案。”整个皇极殿里所有人都紧紧盯着陈彦允,包括朱骏安和张居廉,“臣在这里要参刑部尚书何文信、都察院左都御史徐年厚、大理寺卿于淳祐等各一本,知情不报、包庇纵容,形同从犯。臣还要参内阁首辅张大人一本,张大人连同都察院右都御史林宇捏造刘新云贪墨一事,就是为了替其外甥周浒生强抢民女一事开脱罪责,让刘大人无处可去。”陈彦允顿了顿,语调扬了起来,“在刘新云一案中可以不辨黑白,使无辜之人蒙冤,此次沈畅一案又如何放心让三司会审?故臣以为张大人所言极是,若是有心思叵测之人借此机会以权谋私,将此事变为党争权斗的地方,实在是大明的耻辱。”张居廉只觉得自己腕臂上的青筋鼓鼓在跳,看了陈彦允一眼,见他面色中带了几分沉痛。张居廉满腔的怒火忽然平息了下来,陈彦允也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罢了。他们互相都明白,谁也不可能光靠朝会上的争执就把对方整垮。叶限复杂地看向陈彦允,心里觉得不太好。陈彦允现在这些话原本都是安排户部左侍郎李英去说的,然而现在变成陈彦允亲自上场。矛头统统对准陈彦允,叶限不敢保证张居廉会不会忽然发疯,对陈彦允痛下杀手。被陈彦允点名的人这时候纷纷表示有本上奏,朱骏安挥手制止他们,看向陈彦允,“陈大人说的这些话可都有证据?”陈彦允点头,“若是无证据臣也不会贸然开口。”朱骏安笑道:“既然有证据,三法司又这样徇私枉法,东厂又上不得台面,那不如这样,沈畅和刘新云的案子由锦衣卫查办,朕亲自审理。”满殿皆惊,连张居廉都抬头去看朱骏安。这简直是胡闹。“陛下,这怕是不妥……”张居廉这回开口没有一个人反对,所有人都盼望着张居廉快点说下去。朱骏安皱了皱眉,“张大人您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是不是只有您亲自审理这案子才算妥当啊?”张居廉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粗暴地截断话头过,看着朱骏安脸上不耐烦的神色他心里极不痛快。“陛下万金之躯,怎能亲劳。陛下自当鸣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张居廉暗暗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朱骏安退让了一步,沉吟了一会儿,道:“这样吧,朕记得户部左侍郎李英在做承天府知府的时候破获过奇案,不如此事就交由李大人审理,锦衣卫查办。”朱骏安视线在陈彦允和张居廉脸上来回移动,又加了一句,“朕再擢宗人令周大人辅审,免得李大人品级不高,有人不看重他。”李英在这风口浪尖的档子里突然被点出来,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跪下来谢恩领旨。朱骏安又抬头扫视了一遍全殿,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别本需奏?”整个大殿阒寂无声,连张居廉也没有再出言。朱骏安淡淡地点了点头,道:“那就退朝吧。”朱骏安撩袍从龙椅上起来,步履沉稳地走出皇极殿。下朝后,张居廉就把陈彦允叫到了文渊阁。叶限一个人慢悠悠地排在低级文官队伍里等着出宫。“你不怕张居廉一时羞怒把陈彦允给杀了?”叶限刚走出东直门就被人叫住了,罗怀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叶限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环顾一下四周,“你这样倒不怕人看到。”罗怀夏拍了拍腰间的锦刀,“今天我巡防。”叶限也没有空与他多交谈,只是淡淡地道:“杀了便杀了,左右我们想要做的事情都达到了。”作者有话要说:求评论啊啊啊啊大家还在吗?我的小天使们?ps又有小可爱发表宝贵意见啦~这次是我们叶世子关于【叶世子一点也不刚】我竟然无言以对……叶限他是少年心性+老谋深算的结合,他既不是罗怀夏那样的鲜衣怒马少年郎,又没到陈彦允这个年纪深藏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