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务处处长是个老爷子,以前教古代史的,给众人一通批斗,从考证杨修不守规则而被曹操干掉,到批讲为什么历代挂掉的名臣不管忠与奸都必然有一个共通的特色:不守规则。末了,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总结了一句:你们也是些不守规则的小孩。大家都听傻了,哎哟我去,敢情不听话的都得死啊。这教务处长太特么吓人了。最后,用热水器的销毁,用电吹风的上交,用电饭煲的写检查,用电磁炉的情节严重,请家长。阮宁抱着电磁炉,多少有些凄凉。请家长这种事,她从小学三年级就没干过了。教务处长说办公室电话你随便用,给你三分钟时间。阮宁纠结了一分钟,又磨蹭了一分钟拨电话号码。“妈妈,你在做什么呢?”“宁宁啊。这两天忙死了,也没顾上你。你弟弟有些发烧,我和你叔叔背着他打了两天针。”“弟弟好点了吗?”“好些了,这会儿刚睡着。”阮妈妈声音很小,生怕把臂弯中的小小娇儿吵醒。“嗯,好了就行。妈妈,我先挂啦,晚些再给你打。”教务处长吐了口茶梗,说:“三分钟到了。”阮宁赔了笑脸,“老师,我弟弟病了,妈妈来不了,您看,要不我也写检查,我当众销毁这个万恶的电磁炉,以后保证不用了。”教务处长觉得阮宁是在找理由,“你爸爸呢?”阮宁沉默了会儿,勉强笑着说:“我爸爸……他赶不过来。”教务处长将信将疑,“你把电话拨通,我跟你爸爸说。”阮宁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有点着急:“您问他什么呢?”老爷子特意诈她:“看你是不是骗我的。”阮宁把拎着的电磁炉放下,有些悲伤也有些丧气地一屁股坐了上去:“那我骗您什么了呢,对,我是骗您了,我爸爸没有电话,他……死啦。”她说“他死啦”的时候,又酸又涩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活得真是越大越没起色。教务处长正要说点什么,办公室外传来轻而稳的叩门声。“哪位?”“阮宁的家长。”“阮司长?你是阮宁的谁?怎么之前未有耳闻呢?毕竟我们办公室挨着,你下来挂职这么些时候,还从没听你提及过。”“也是巧了,您是知道的,咱们这座办公楼隔音效果不太好。我刚刚在午休,就听着您办公室热闹得紧,细寻思,其中一个嗓门大混不吝的像是我们家老爷子的小冤家,这才冒昧,叩门一问。”“阮宁……”“舍妹阮宁,刚刚多亏您照看了。”阮宁挪在阮静办公室,抱着电磁炉,垂头丧气。阮静发丝漆黑,丝毫不乱,握着一根银色的钢笔,拿出几份文件,开始沙沙签名,仿佛他面前站着的是个隐形人。阮静从年初开始,被组织委派到高校,挂职锻炼,处事井然利落,很招人喜欢。“大哥……”,阮宁跟他三四年不曾交谈,喊起这两个字,自己都难受。“你不是都知道了吗?”阮静签名的时候龙飞凤舞,文件上最后一句是“请阮司长批示,妥否。”“嗯?什么?”阮宁没反应过来。“妞妞,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不姓阮。”阮静微笑着抬起眼,他看着阮宁眼中如同暴风雨乍现时一般瞬间聚集的恐惧,心中不知该难受,还是该痛快。阮宁双腿在原地微微发抖,好像被烫住了,口中干涩,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奇奇怪怪地说了一句:“谢谢哥哥,哥哥再见。”她抱着电磁炉落荒而逃,阮静握着钢笔许久,才翻开文件的最后一页,冷冷写下一笔,“否。”端午节后,上课的第一天,袁青花提问阮宁,阮宁居然答了出来。308说你这孩子疯了吧,小同学很深沉:“看破红尘好好学习这种事,白蛇精你不会懂。”她在模仿《法海不会懂》,最近这首歌特别火。渐渐地,夏至之后,天就热了。天一热,流汗倒没什么,可头发长的就遭罪了。阮宁是长发小刘海,头发比较厚,万年粗马尾一根,可是刘海长得飞快,十天半个月就遮眼了。每次剪刘海,直嚷嚷着再短点再短点挡我眉毛挡我眼了,剪完以后秃得不忍直视。但是小同学还是挺热爱这项活动的,这天傍晚下了课就往理发店拐。给她剪惯了的老理发师刚下去一剪子,就有人嬉笑着成群进来,听他们在说什么?“女生宿舍楼下,医学院的人开始拉横幅了。”“做什么的?”“有人要表白。我数了数,地上码了好几万的烟花,一个个都摆好了,说是就等天黑了。”“不知道是谁,手够大,大家都在猜测。”“八成是俞三,他和华容那张窗户纸听说还没捅破。”“上次不是告白过一回?”“上次之后,就悄无声息了,权贵家的公子哥儿,脾气傲,等着华容先说也不一定。可华容是个女孩儿,要脸面,自然也不会先说。俞三估计是沉不住气了。”阮宁扭脸看天,似乎马上就要黑了。“哎哟,你动什么!”刘海瞬间剪豁了一块。阮宁说不剪了,捂着豁了的刘海,放下钱就跑。她一直在向前奔跑,如同无数次只有一次机会的从前,拼命地向前跑着。可是还未到终点,烟花便猝不及防,在眼前炸开。阮宁一边跑一边哭,并不明白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这么悲伤,可是所有的悲伤,这一刻却只能化作哽咽。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一直以为能一直陪着自己的爸爸,也是这样悄悄地不告诉她,可是又一瞬间定格,永远地离开了她。这一次又换成了林林。她跑到了宿舍楼前,烟花和欢呼淹没了所有。她拼命地挤到人群正中,看到那个她得不到的人,却忍不住眼泪。她抬眼,瞧见了硕大的红色横幅。华容,我喜欢你。趴在四楼阳台,如同小小凤凰一样的姑娘低头微微笑着,楼下的少年肤白光鲜,衬衫长裤,只是看着他们,大家莫名地也觉得,也许许久之后,这一切就会成为传奇。阮宁虚弱地走了过去,攥住俞迟的袖口,紧紧攥着,眼泪如同坏了的自来水管口,拧开了,再也止不住。她低着头,哽咽得说不出话,许久了,才恨意昭彰地哑声问他:“林林,我还能做些什么?”你才肯认得我。而这一次,跟俞迟有关。阮宁一直觉得俞迟是她心里的一枚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那时候,她的心啊肝啊肺啊都变得支离破碎血糊糊的。她并没有焦虑地去想这个日子什么时候会来,因为她暗恋的人才攥着伤害她的时机、把柄,她想与不想都没什么用。可是,当这一天悄无声息地来了,阮宁又觉得,俞迟真是个极娴熟的刽子手,阮宁你个挨千刀的。全校都在传闻,俞迟因为一场辩论会,喜欢上了校花华容。起初,308都不信,在校园之星大赛中败给华荣的应澄澄翻了翻白眼:“喜欢华容道我信,喜欢华容真是疯了。”怎么说喜欢华容疯了呢?因为华容长得太好看,美得让人太没安全感。在男生眼中,也许这世界有两种好看的姑娘。第一种一眼望过去就会默默地想象她以后会生个男娃还是女孩,第二种第一眼是惊艳,第二眼是震撼,第三眼却已不得不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大概一定是她的裙下败将。华容就是第二种的顶尖代表。喜欢华容的人没有不苦笑认输黯然失色的。据说俞迟被华容迷住的那场辩论会,大家大多时候已经忘了他们在辩论些什么,可是,华容穿着朴素,扎着马尾,脸颊有微微汗珠,嘴唇红润的模样让很多人很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