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间抬起头,问阮宁:“你以后想去哪儿读研?”阮宁毫不迟疑:“生是z大的人,死是z大的鬼。”“这么喜欢z大?”“嗨,哪儿呀,我妈喜欢。”“你呢?你没有什么想做的?”“混吃等死。”阮宁本来很不正经地摇头晃脑,见俞迟眉心微微蹙起,才说:“我吧,其实很想帮助别人,可是又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如果以后能做点对别人有益的事儿就觉得很好。”俞迟眉头没有松开,反而拧得越紧,但并没有说什么。之后的每一天,除了上课,他都在家待着,阮宁反而有些怂。想和这跟冰碴子一样的少年聊点家常,又怕他嫌自己话多闹人。可是不说话吧,又觉得日子这么过实在有点没滋味,有点尴尬,毕竟俩人要在一起待上俩月。俞迟看书,阮宁就乖乖跟着看书,她说今天天气真好,俞迟看到精彩处凶狠冷淡地横她一眼,姑娘就闭嘴了;俞迟吃饭她也吃,她说这个菜味道有点淡了,俞迟就默默地把整盘菜吃完,她说这个菜有点咸,俞迟又默默吃完,阮宁闭嘴;俞迟玩手机游戏她也玩,俞迟玩围棋纵横其中,小同学旁边插嘴哟嘿今天这个五子棋有点牛逼;俞迟睡前喝牛奶她也喝,俞迟一口口优雅啜完,小同学咕咚咚牛嚼牡丹,他一觉到天明,她起夜尿几回。俞迟和小时候一样,依旧是个电视剧儿童,嗜好看电视,偶尔闲下来会追晚间八点档,他看得聚精会神,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还有儿时的呆模样。阮宁早已进化成爱用电脑追动漫的少女,有些鄙视他,可是还是傻笑着坐在他的身旁跟着看。他看什么都面无表情,最多就是“啊,死了啊。”“啊,演绎推理时没穷尽,多演了十集。”“啊,三角恋啊。”之类思考时不经意说出的话;而阮宁看什么都是笑眯眯的,只要有俞迟在,看午夜凶铃她也笑眯眯。有一晚,安徽卫视怀旧剧场在播tvb版《天龙八部》,剧正演到段誉曼陀山庄初遇王语嫣,白衣少年在亭外,曼妙仙女在亭内,娟做的发带好秀致,娟下的乌发真美丽,单单一张无暇侧颜,少年便脱口而出:神仙姐姐。电视外,俞迟俞三少竟忍俊不禁,呵呵笑了起来,却要把一个冰雪模样的冬天都融化开来,真要命,小同学心跳得如揣了几头活泼淘气的大象。她歪头,用似乎怕惊着这货这货再也不肯笑的温柔,轻轻问他:“你笑什吗?”俞迟说:“啊,小老头儿。”“什么?”阮宁迷糊了。俞迟说:“你啊,如果段誉初次见你,便只会觉得,啊,小老头儿。”阮宁听懂了,哈哈笑了起来。小同学有点驼背,走路时略站不直,故而瞧着也不挺拔,再加上有些瘦弱,快一米七的个头生生叫她走出一米五的风姿。她一想,嗬,真贴切,便乐不可支了。俞迟喝了一口茶水,反倒奇怪了:“你不会不高兴么?别的女孩听到会觉得是讽刺了。”阮宁却益发温柔,不知道如何珍惜眼前的男孩,只是一味地怕吓到他,他便再也不肯同她玩笑同她说这些家常话了。她说:“我是阮宁啊,不是别的姑娘。”俞迟知道自己应该板着脸,狠狠俯视她一万年才会气消,可是,这一会儿,他竟只能微微移过眼睛继续看神仙姐姐。他不愿意看小老头儿。他极烦小老头儿。然后,不大下雪的h城今年落了雪。不知是他动容还是天动容。竟教人分不清。阮宁从妈妈那儿学会煲一道汤,番茄排骨,三只番茄两斤排骨,一勺鸡精一勺盐,一点生姜一点肉桂,两碗米饭,能吃两顿。下了雪的天极冷,适合吃这样肥美的肉,喝鲜甜的汤。阮宁自小养成的毛病,吃饭总爱剩一口,而俞迟却似乎家教严谨,一口饭一滴汤也不愿剩下,因此,阮宁吃不完的,全进了俞迟的肚子。小五的家在s市,家里寄来一箱取暖的米酒,阮宁也分了两瓶。阮宁从小到大没怎么见过雪,进家之前偷偷团了几个雪球塞兜里了,回去掏出来给俞迟炫耀,俞迟淡淡笑了笑,把几只小雪球安放在了玻璃杯上,并没有嘲笑阮宁的幼稚,带着一种温柔的善意。他不说话,闷不作声地吃饭,阮宁便问他:“要不要喝口米酒?”她在小炉子上温了一壶要沸未沸的米酒,斟了一杯,放在他的面前,敬他道:“俞迟同学,谢谢你这样照顾我。”她指的是俞迟用几篇翻译稿为她谋了两月的衣食无忧。对他虽是小小善意,然而阮宁却为这样不动声色的心意感激。“阮大哥说你顽劣淘气,不知世情,常教我多照顾你。”俞迟坦然接过,喝了米酒,觉得口中绵密,手心也暖和了些。阮宁也喝了一口,她说:“俞迟同学,你以后想做医生么?”俞迟点了点头。阮宁好奇:“为什么想做医生的,你爷爷同意么?”俞迟说:“他既然不能代替我承受生命中的遗憾,又凭借什么阻挡我因遗憾作出的选择呢?”他们喝了满满两壶酒,俞迟依旧小脸玉白,阮宁却满面通红,她问他:“我能不能喊你林林,俞迟同学?”俞迟平静地看着她:“我不是林林,阮宁同学。”他说:“你生病了才会这样以为。”阮宁疑惑地看着他,少年却笑了,他拍了拍阮宁的额头,掌心温柔,声音却很平淡:“等你好啦,想起来我是谁,就知道林林是谁了。”南方冬天没有暖气,天冷得狠了,只能开空调。可是空调又太燥,开的时间长了口干,因此,阮宁一晚上开了关、关了开,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感冒了。头疼打喷嚏流鼻涕,样样不少。俞迟有课,早早去了院里,因此也不知道家里添了一个病号。阮宁抱着书钻进了被窝里看一会儿睡一会儿,病得反反复复的。中午摸了点药吃,吃完才发现过期了,也不知道是心里膈应,还是过期药确实有副作用,吃完没一会儿又吐了。好家伙,这通折腾,等俞迟进了家门,基本上就看见两根软面条晃来晃去了。俞迟拿来听诊器,又检查了一下孩子咽喉红肿情况,扔给她两包药,然后就出门了。阮宁吃完药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只有厨房有两簇火光。俞迟坐在那儿闭目养神,他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带着浓艳火光的炉子,炉子上面热着一大块烤红薯。阮宁过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发现少年兴许也睡着了。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炉子的另一边,掰了块红薯,在暖洋洋的火光中吃了起来。阮宁知道这红薯是给她的。她小时候每次生病,都觉得吃什么都没有滋味,只有鸡汤和红薯最香甜可口。起身看了看一旁的锅,里面果然是黄澄澄热乎乎的鸡汤。阮宁很久没吃过红薯,也很久没喝过鸡汤,然后,她就觉得眼发热,对这丫头,什么都不擅长,只有哭是专长,泪窝也浅,这会儿哪都不疼不痒,可是心里却又痒又疼,拱得滚烫的眼泪跟水龙头一样往外涌。她一边哭一边吃,哭着吃着,吃着哭着,到最后越吃越香,也没留神,俞迟一醒来,就看见熬了一下午的鸡汤连大料都没剩一口,一个暴栗不客气地捶到了阮宁头上。这姑娘可真够不认生的。阮宁抱着头哭得更厉害了。她本以为自己遇到了言情小说里面的默默奉献有口难开型的冰山霸道总裁。她说妈妈我生病了,阮妈妈很是紧张,问她头疼不疼。阮宁说:“嗨,妈妈你真神了,你怎么知道我是感冒头疼。”阮妈妈说你可好好歇着吧,妈妈真怕你哪天就得神经病了。阮宁第二天病就已经好了许多,挂下电话,蹦蹦跳跳去敲俞迟门:“俞迟同学,我买鸡赔与你吃。你想吃清汤还是要红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