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着百层阶梯往地下走,通过重重侍卫坚守的关口,霍德的神情随着前进的脚步越来越严峻,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反复出现在梦魇中的场景。最后我们停在一个地牢前面,周围阴冷潮湿,只是站在这里几分钟都会觉得骨头发疼。然而,这一回坐在地牢中的却不再是那个秀美的红发少年,而是一个穿着雪白长袍的银发男子。在崇尚英武气质的阿西尔部落很少有男人留这样长的头发。那个男子倚靠在墙壁上,头发顺着肩膀流淌在地,就像是吸收了月光一般夺目。听见脚步声,他扬起一双翠绿色的瞳孔,看向我们这里。第一眼看去就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阿斯加德,而是站在华纳海姆高高的金色祭坛上,吟诵圣文,歌颂神灵,或者为战士祈福。结果仔细一看,竟真是大祭司弗雷。弗雷竟被捉了,而我至今没有听说。心中正感到奇怪,霍德就已经在我耳边低声:“是我拿下他的,没人知道。”此时,弗雷绿宝石一般的眼睛闪烁着。他张开线条优美的嘴唇,轻声说:“霍德小王子,难道我的存在真的让您感到如此悲伤,以至于要把我锁在这种地方不见天日么?”听见他煽情的语句,我差一点顺着铁栏坐到地上——弗雷从以前说话就非常变态轻浮,没想到到现在还更加变本加厉。霍德却毫不吃惊,神情淡漠甚至凛冽地说:“今天来我有事要说。”“王子殿下请尽管吩咐。”“说完你就可以走了。”“遵命。感谢黑暗小王子。”霍德终于忍不住头爆青筋:“你正常一点可以么?”“面对黑暗之神,阿西尔部落伟大的小王子,我的毕恭毕敬却被理解为不正常的行为,这实在是太悲惨了。”“够了,没有人会认为你正常。”“我们火神殿下更加不正常,毕竟他被关在这种地方的时间是我的几万倍呀。”霍德沉默了一阵子,又恢复了刚才的扑克脸。我发现这孩子真是装什么像什么,这会儿面无表情配上他无焦点的瞳孔,还真有几分奥汀式冰山的味道。“洛基的事,我早已有所耳闻。但这不是他引发战争、害别人手足相残的借口。”弗雷也突然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翠绿的眼微微弯了起来,虽笑着,透出来的光芒却有些冰冷:“王子殿下就算亲手杀了亲弟弟,也不会有人敢怪罪于您的。”短短几句对话唤醒了我对前世的记忆。关于那一个晚上的事,我从来都不愿意再多回想。由于只听见博德的死讯,还没来得及见他的尸体就被洛基结果了性命,我对具体情况也不够了解。霍德深吸一口气,鼓起极大勇气继续说道:“是他教唆我杀博德的,而且在我投出槲寄生的同时将它变成了长枪。博德至今还不知道,还记恨我以及和‘包庇’我的陛下吧。”我迅速回头看向霍德,脑中一片空白,短期内似乎已经无法完全消化他的话。霍德苦笑着:“对不起,其实当初在华纳海姆的时候我认出了你,但实在无法忍受母亲与仇人相爱的事实,所以对你下过手……”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进去了,但好像根本无法将它们组成句子。看着自己手上发亮的结婚戒指,还有藏着一个小小生命的小腹,我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回响着,简单空洞地重复着:“霍德,你说的……都是真话?都是真的?”“当然是假的。”说这话的人是弗雷。他轻轻笑了笑,眼神中有一股明显小瞧霍德的气息,说话的口吻却依然是彬彬有礼的:“开战以后是否发现华纳部落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脆弱,所以小王子殿下专程把我叫来演这一出戏,好让我背叛火神殿下?”“这也是我要放你走的原因。”霍德走上前去开锁,拉开铁门,瘦削的肩膀微微垂着,像是已经筋疲力尽:“你和洛基是同一类人,因为擅长骗人,所以连对人最基本的信任也不会有。”他顿了顿,低声说:“……就算认识再久,对方付出再多真心,也不会信任。”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最后在铁栏上撞出金属刺耳的声响,并在地下漆黑的空旷中传出重复的回声。弗雷抬眼看着他,清澈的瞳孔像在刹那间变得透明,却在回声消失后都不曾站起来。“回去查清楚了,再在战场上告诉我你的答案。”霍德转过身去,“你走吧。”弗雷这才站起来,原地无声地停了片刻,然后快步绕到霍德面前,将他推在铁栏上。“我不信任你?”浅色的瞳映入了黑暗的颜色,弗雷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以前是众神之王的儿子,现在是敌人,又恨我入骨,我能做什么?”已经很久没听弗雷用正经的语气说话。霍德的眼顿时瞪得很大,秀气的嘴唇微张,却像哑了一样。“你还是没有长大,还是什么都不懂。”弗雷刮刮他的嘴唇,将祭司长袍的帽檐盖在头上,慵懒地笑了笑,转身走向黑色漫长的阶梯。之后,我与霍德很长时间没有进行对话。想起了前几日尤尔知道我怀孕后说的话:“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你是他的母亲。把他当成你一个人的孩子不就好了么。难道你不能教育他,让他变成一个勇敢正义的人?还没出生就被认定是毁灭之神的命运,与以前的洛基又有什么区别。”她的话让我下定决心留住孩子。“霍德,你说的……都是真的么?”我又一次不死心地询问。“……是的。”几乎站不住脚,我握住铁栏,待晕眩过去以后用力摇摇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奥汀。”chapter14在金宫住下来已有十来天,实际见到奥汀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早就听说开战以后十二神殿都忙得水深火热,但我从来不知道奥汀是几点睡的。因为每天睡觉的时候,他公务室的灯总亮着。虽说如此,金宫的生活质量却无可挑剔。每天早中晚餐都会由列队的侍女送来,准时得可以用秒来计算误差,十多天以来完全没有重复的菜肴,中餐除了滚烫飘香的鲜汤外,还一定会有一杯25度恒温鲜榨果汁,都是一顿一个式样。唯一不变的是早晚各一杯海德伦奶。出去回来后,一定会有伏魔官端着精心提炼的25度恒温乌达泉水、顶级厨师制作的几十种精致点心和滋养鲜汤等候。回到卧房里,火炉上多半都有两只烤鹅三百六十度均匀地滚动,只要说一声肚子饿了,侍女和厨师会立刻进来,前者铺饭桌垫餐布端酱汁让我选择,后者推车进来现场分切鹅肉。随着怀孕的时间增长,食量难免会增大,吃得多但还是会经常虚弱犯困,加上生活如此滋润,我觉得继续这样下去养成习惯就不好了,于是决定通知奥汀后就搬出金宫。可是又一天过去,我熬到了两点还是没能等到他忙完公务,最后不小心倒下睡着了。第二天看着周围陌生的侍女面孔,脑海中一直浮现出偶尔路过公务室时看到的身影。的确一切已不能再完美了,但我想,就算我不告诉奥汀,他也不会留意到我离开了吧。毕竟他这么忙,特意去打扰他……似乎也不大好。直到一个假日清晨,气温骤然降低,我刚一走到卧房门口就看见奥汀朝着公务室前去的背影。他衣衫和头发依旧一丝不紊,但穿得似乎少了些。我迅速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毛皮大衣,朝他的方向跑去。走廊间陈列着诸神的画像和月白石雕像,站在公务室前的时候,我正对的竟是洛基的。画像上还是少年时期的他,但很显然这活在几千年前的画师要不是对当时的他不够了解,要不是有预言能力:他站在重生前阿斯加德的银白街道上,因为尚未成熟,身材还有些瘦弱,抱着入鞘的烈焰魔剑的双臂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的指尖有隐隐约约的火焰,烈焰魔剑的头指向英灵神殿,不注意看就像是神殿上方被火点燃了。过了这么多年,洛基一点也没变,眼神有些慵懒,有些邪恶。微歪着的额前有一缕发丝落下,与看画人直视的双眸有着穿透人心的魄力。原本走廊上就很冷,一看这幅画,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噤,转过身去。透过门缝,我看见精致的红木方桌后的奥汀。他坐得端正,一指夹在两页书的中间,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身处何处,还有身后窗外飘扬的鹅毛大雪。手指握成拳,却在放在门上很久后都没能叩门。怀中抱着他的衣服不知几时变得异常沉重。终于,在他又看完一页以后,我知道自己终究做不到若无其事地靠近他,收回手往后退。这时,公务室里传来了奥汀的声音:“进来。”我怔了怔,从门缝往里面看去,他没有抬头。我一鼓作气推开房门。“放在桌子吧。”奥汀看了一会儿,又说,“午饭之前不要进来了。”我默默走到他身旁,把大衣披在他的肩上:“不是红茶。”奥汀这才倏地抬头看向我,又下意识摸了摸大衣,深而明亮的瞳孔中有雪花飘移的倒影。我替他将领口扣上,刻意避开他的视线:“红茶还要不要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