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听了便道:“这会子正下雨呢,孙姨娘院里才打发人过来回过话的,姑娘何必又亲自过去一趟,等会子出去吹了风李奶奶又该骂我们不会伺候姑娘了。”
宝钗笑着对莺儿说:“姨娘前儿还夸你打的络结很好,既如此,你挑打得好的送几个过去也让姨娘看看。”莺儿见宝钗执意要去,只得又劝她等雨停了再去,两人正说话打发时间,小若挑起帘子对里间的宝钗道:“姑娘,亭二爷来了,素娟和铭佳两位姐姐也来了。”
听说陆东亭来了,宝钗有些惊讶,头两年几个哥儿姐儿年龄还小倒不碍事,两年因彼此都大了需避讳些,陆东亭便往宝钗这院里来得少了,只这陆东亭很是有心,时常送他服侍的几位姑娘也过府小聚,每回得了什麽稀罕东西也必要送到宝钗这里来的。
小若进来便说要服侍宝钗换衣裳,宝钗道:“不必换了,横竖不是外人,他们这会子怕是已来了。”说着,只略对着镜子抿了抿头发便扶着莺儿的手出去了。
此时晓春院的门口,陆东亭正被几个婆子服侍着脱了外面穿的蓑衣,因薛家是来惯了的,因此身上只做随意打扮,头上勒了根抹额,头发梳至头顶结了根辫子,外罩着天蓝纱衫,里边衬了一件黄生绢衫,底下穿的绒袜皂靴,他一抬头见宝钗正站在正堂的廊子底下便对她说道:“外边正下雨呢,你怎么倒站在风口上,快进里间去吧。”
宝钗并未进去,只见虽下着雨,陆东亭身上倒一点也未打湿,便问道:“你从哪里过来的,怎么今日下雨倒带着几位姐姐们过来了。”
陆东亭此时撑了伞穿过天井走到宝钗身边说道:“我才从蟠哥哥的则唯馆里过来的,他才刚被舅舅喊去问话了,素娟姐姐留在那里跟则唯馆里的几位姐姐说体已话,我因有东西要送来便先到你这里来了。”
宝钗引着陆东亭进了里间屋子里,又听说陆东亭带了东西过来便好奇的问道:“甚么东西值得你这样巴巴的亲自送来,莫不是珍珠玛瑙?”
陆东亭瞅了宝钗一眼低声笑道:“只怕我送这些东西来你到不稀罕呢!”说着叫跟的婆子抬着一个篓子进来,宝钗看去,见里面是半篓子葡萄,倒并无甚么特别的,便不解的望着他道:“好好的怎么想到要送葡萄过来了?”
陆东亭说:“这原是我五六岁时祖父的学生从西疆带得葡萄藤,咱们这里并无这个品种,我和祖父又按照古人书上的法子做了嫁接,长了这七八年,今年结的果子最好,前些时候我叫小厮从京里送来的,也难为他不知怎么保存的,这么远的路上送到金陵来竟然还未坏,我想着东西虽不值钱,只总要送来给你们尝尝鲜,舅舅与舅母那里也都已送了。”
宝钗听了便笑道:“倒难为你费心。”说完又叫小丫鬟去洗了一些装到一个西洋玻璃盘里,宝钗又拿了颗吃到嘴里顿时愣了一下,这……这不是葡萄,分明就是葡提嘛。
陆东亭见了宝钗的神色便得意的笑了笑:“怎么样,跟咱们素日吃的葡萄不一样吧。”
宝钗当然不是第一次吃葡提,前世交通发达这东西自然很寻常,只是这一世里宝钗还是第一次吃到葡提,更何况还是眼前这个古人自己嫁接出来的,便又多吃了几颗,陆东亭又说:“原先嫁接时不过弄来顽,哪想到结的果子倒很稀罕,舅母这几日胃口正不好,刚才婆子来回说舅母吃了这葡萄说味儿很好,倒吃了一点子呢。”
宝钗再三谢了陆东亭,陆东亭便说:“这点子东西值甚么,我倒要谢你费心给我送得东西呢。”
原来因薛蟠几人小考过了,宝钗特意将自己亲自做的荷包每人送了一个,礼虽很轻但自有一番情义,宝钗见此便抿嘴笑着对东亭说:“等他日你蟾宫折桂,我自有更好的东西要送。”
陆东亭含笑不语,只拿着一把折扇在手中把玩,过了良久才轻声说道:“不日我可能会回京里去了。”
宝钗听了一愣,诧异的看着陆东亭说道:“怎么如此突然就决定要回京里了,以前如何没听你提起。”
陆东亭说道:“自前些时候外祖父大病了一场,他的身子竟是越发不中用了,我父亲虽说打发了几个好的郎中过来了,只是看过都说很不好,怕撑不过今年夏天了。”
前几日宝钗便听薛谦说起曾大人身子不好的事,此时听陆东亭又提起竟不知从何劝解,便只得沉默不语,倒是东亭见宝钗不说话了反过来劝慰道:“我祖父虽说膝下无子,但好在这一生也算桃李天下,如今我又受他启蒙,必要服侍他终老的。”
陆东亭在宝钗院里又坐了一会子,因还惦记他外祖,便不曾在薛家用饭,又冒雨回了曾府,只宝钗因听说曾先生之事,又听说陆东亭要回京,这日竟连夜饭也不曾用,只早早的安歇睡了。
曾大人终是在八月初七这日走了,因他膝下无子,只一个女儿还远嫁京城并不能回来,族里也不过是几个远房侄子,因此诸事都是东亭在料理,然则陆东亭自己才十二三岁的小人,且并未曾料理过此事,于是少不得向薛谦求教,薛谦一则与东亭家沾了亲戚,二则与曾大人又交好,自然少不得要时时指点东亭。
且说曾大人去后三日开丧送讣闻,又请了几十僧道超度亡魂,以洗今世业障,曾大人虽后无子送终,只他门下弟子无数,一时有接了他讣闻的纷纷前来吊问,因曾大人临遗言不许丧事大办,因此只在家中停丧七日便由东亭与曾家子侄扶棺送葬。
这日,薛蟠便是刚刚送葬归来,他贴身跟的小厮兰峻见薛蟠只管长叹短吁的恐他闷坏了身子,便勾着薛蟠去夫子庙去闲逛解闷,薛蟠便与小厮一道去往夫子庙。
只是到了夫子庙入口那条街时却正见人吵架,兰峻怕挤到薛蟠便只管护着他,且看那街当口一个穿着粗衣短打的的汉子正在与一个身着栗色绸夹长衫的年轻男子在争吵,那年轻男子指着汉子大骂;“你这张麻子,昨儿收了我的银子,今日又为何将女儿许给别人家了?”
那汉子原是个泼皮无赖,倒是一点也不惧那年轻男子,只指着他回骂道:“你这小哥儿好不知羞,我几时收了你的银子,我好好的女儿为何要许给你这么个兔儿爷,你快些走开不要跟我歪缠。”
原来那年轻男子名叫冯渊,父母早亡且并无兄弟,家中也有些薄产,只是心□好男风,不想一时见了这张麻子的女儿,便要娶她为妾,那张麻子也生性好赌,有这样一桩巧宗儿如果不乐意?于是收了冯渊五十两银子卖了女儿,原商定好了三日之后来娶的,不想这日又有一户好人家也看上了他女儿,张麻子起了贪心,收了两头的银子,那冯渊听说了便要来理论。
一旁观看的薛蟠打量了一下站在张麻子身后的姑娘,见她只比妹妹宝钗略微大一些,眉间一颗殷红色米粒大小的美人痣,生得果然秀美非常,也难怪性喜男风的冯渊要为他改掉这毛病,又看四处围观的人都指指点点,都说张麻子是个拐子出身,并不是这姑娘的亲爹,如今将拐来的女儿许配给两家人,又眼见这冯渊是个浪荡子,哪里能吵得过张麻子,冯渊只说要拉张麻子去见官。
张麻子冷笑一声说道:“去见官我也不怕你,你说我收了你的银子,可有字据呢?若是拿不出,我倒要告你诬蔑之罪了。”
冯渊只给了张麻子现银五十两,并不曾要张麻子立下字据,现下哪里拿得出东西来,一时竟是又羞又恼,眼见张麻子拉着女儿要家去,薛蟠道:“你这人好不知羞!”
看戏的都心知这女儿是张麻子拐来的,只因着他是这一带有名的无赖,并不曾有人敢明言,一见时了这长相端正的小哥儿直言说出来又都纷纷议论起来,那张麻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薛蟠,说道;“我与人争论与你何干,小哥儿休要插手。”
薛蟠素来最爱看些江湖侠义的小说,平日也肖想自己也同那大侠一般路见不平,因此便道:“我年龄虽小,却也略微读过几本书,你青天白日大行诓骗之事如何与我不相干,我劝你若真是收了人家银子,快速速将女儿给人家才是呢。”
张麻子拿捏不准薛蟠的身份也不敢随意造次,只对着他说道:“我自己好好的女儿,平日当成眼珠子似的,凭什么要给这兔儿爷呢。”薛蟠看了看那姑娘一眼,又看了看张麻子一眼,便说道:“你的女儿?就你这副样子,要是能生出这么标致的女儿那也算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