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是嫌我烦了吧,黄少天想。毕竟这几年不常相见,自己已经不是喻文州生活里靠得最近的那个人,他的日常里有新的朋友,有新的交际圈子,有活泼的温柔的小姑娘,会送他花和巧克力,会需要他送回家,会发生许许多多黄少天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的事情。黄少天很看不起自己,他居然压不下心里那股烦躁,挥手一拳砸在了墙上。
喻文州被那一声吓了一跳,他正靠在自己的床头出神,才反应过来黄少天在他隔壁,大概是打了东西。他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他想:少天果然是因为我失了分寸而生气了。
喻文州这个人,其实对别人的期待很低很低。黄少天想。
我这个人,其实对别人的期待很低很低。喻文州想。
所以一旦有人对他好,他就会有些“受宠若惊”。
所以一旦有人对我好,我就会有些“受宠若惊”。
他会觉得,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别人居然待他这样好,他会很感激。
我会觉得,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别人为什么待我这样好呢?我会很感激,可是也做好了别人不再这样待我的准备。
所以他会细心地吸纳别人的好意,再加倍返还,他总是和人相处很融洽,他大概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所以我在接受别人好意的时候总是不安,除了少天,不知道是不是他曾经千万次在我耳边念叨过“你还有我呢”的缘故。
新的环境和社交多好呀,他应该要前往下一个人生阶段了,不再是在赛场上,现在他自己就能够战无不胜。
新的环境不是不好,可是再没有人和黄少天一样,再没有人会让我认为,他理应待我好,他会永远不变地待我好,他会一直一直在我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他大概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我大概从来都很难离开他。
喻文州手机屏一亮,是郑轩的消息:「你俩怎么了?黄少那种不用朋友圈的人也发了一条。」
喻文州去朋友圈里找了一圈,无奈地问:「他发什么了?我好像被设不可见了。」
「就那个“我能怎么办呢我也很绝望啊”的表情。」
喻文州对着输入框的光标发了很久的呆,才慢吞吞地打了字:「那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也没有办法呀。」
郑轩:「????」
二十岁的喻文州是在自己的床上被活活压醒的,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把黄少天的胳膊从自己的胸前挪开,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黄少天在睡梦里吧唧吧唧嘴,翻了个身将脑袋埋在了喻文州的肩窝里,仿佛要躲开窗外明晃晃的光线再睡上一百年似的。喻文州算着时间该起了,却难得赖在被子里一动都不想动,他觉得自己像正在充电一样,被窝里温暖舒适,还有一个热源在他的身边源源不断地输送能量。
他明明才二十岁,却在这个清晨突然一下子就规划好了老年生活。等到老了以后,他要住在黄少天家附近,两家人关系肯定会很好。他们可以每天一起去锻炼、买菜、下棋或者打他们还打得动的游戏,最好要一起带孙辈,说不定也要一起上医院,一起买一块相邻的墓地。
然后等有一天他们的生命走到了终点,他就要永远安眠在他的好友身边。
第八章
喻文州睡得很不好,他断断续续地做梦,梦到黄少天拖着行李箱不告而别,还把他的一切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他梦到黄少天临走前从耳朵眼里掏出冰雨,划下一道银河,说:孩子归你,我们以后就不要见面了吧。
他头昏脑胀地被闹钟招回魂来,盯着天花板回了好久的神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谁身在哪里,接着就从床上做了一个无限接近于一跃而起的动作一路冲到客厅。
黄少天的箱子还在,喻文州莫名松了口气,这才有余裕将自己塞回冷静而不动声色的人设里。他整了整睡衣的前襟,往黄少天的房间看了一眼,才发现人已经出门了,餐厅的桌上留着一份蒙着保鲜膜的早饭,还有一个字条:今天要早走,饭你自己用微波炉热一下。
再怎么要早走,这也太早了。喻文州知道黄少天是要躲他,心里不禁有点五味杂陈,叼着牙刷差点没把牙膏沫子吞下去。他恼怒自己这样不能掌控自身的喜怒,又觉得这种恼怒本身就很可笑。
郑轩昨晚跟他聊天,半是笃定半是调笑地说:你俩这样还说没发展,黄少这一看就是吃醋了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信我!
喻文州对着手机不知要怎么回话,他不是不谙世事不懂得别人情绪起伏的愣头青,他也知道他和黄少天之间虽然不知要如何定义但总归不那么“清白”,可世上情愫的萌芽不是都会有结果,它们大多因为机缘巧合人事阻隔造化弄人而不知不觉不明不白地夭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