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是祭司吧……
她脑海里想起了晴岚先前所说的那句话。绝境封山,愧对先祖。
隐于天山深处的神秘古族,又有机关术护持,不可谓不是占据了天时地利,这样的一个部族,能遇上什么绝境惨遭灭族呢?就算大梁开国的传奇墨翎铁骑也不可能开赴这茫茫天山,现在燕北剽悍的狼骑也同样做不到。
等等……天时地利……她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瞬间抓住了什么。最坚固的城池,要攻破其实也很简单。外部再坚不可摧又如何,若是内里动摇,那便是顷刻间土崩瓦解……
苏念雪缓缓转过头去,对面站在书架旁的晴岚晃了晃手里的羊皮卷,目光里的了然仿佛应证了自己的猜测。
“是……内乱?”
“嗯。”她把看完了的记录放了回去,拍去了手上沾的灰,重新找了卷手札翻了起来,“更准确一些,是先内乱,再外忧。”
“三十七年,吾忧族人安危,遣人外出召回在外历练的离青,却不料此去虽唤此子归,性情愈发阴郁。吾念及此子天资上佳,乃族中继承吾职之不二人选,决意费心教导,去其浮躁之性。谁料同年冬月,外族闯入雪境,吾启开先祖所设之机括抵御外敌,谁知那外族人竟早已事先了知机括精要所在……”
苏念雪听着晴岚一字一句地念出手里的手札所写的字句,张了张口终是开口打断。
“是……那个叫做离青的人吗?内乱,不如说是背叛?”
这份手札……应该就是那个叫做容东的大祭司所写,继承大祭司……离青是当时的继任者吗?可若是继任者,明知来日这族中大祭司的位子一定是自己的,为什么还要勾连外族?不仅有违自己师父的心愿,还害了自己的族人……
他所求究竟为何?
晴岚看了她一眼,似是轻叹了一声,道。
“山中草木皆为奇珍,明知价值却因先人避世而困守深山,你觉得,所有人都会甘心吗?”
她的话让苏念雪下意识捏紧了指节,秀气的眉缓缓皱起。
“代价是这么多条人命?”
晴岚却只是唇边勾起个嘲讽的弧度,什么都没说。
其实就算她不说,自己也不是不明白。有信笺自外遥寄而归,自然就说明有族人是可以被允许外出游历,看遍了中原的繁华山川,又有多少人愿意再回来呢?当年鲜卑先人为何在此立族已不得而知,岁月悠悠,年轻一辈看惯了外头的繁花似锦,自然渴望入世施展。可像祭司一类的人却更愿意偏安一隅,守着这一方清平,时间久了,自然免不了生了间隙。
再加上这满山的药植,都是外头难得一见的珍奇,就好似明知自己手里握着重宝,却无处可用,这等郁闷,时日一长谁能忍得了?
只不过大抵是碍于祭司的威严与祖辈的告诫,这才勉强压住了这些年轻人。
但隐患既已埋下,就总有破土而出的一天。
那个时候,就是灭族大患。就算不是离青,也还会有无数个离青。
只不过这个人刚好生在了这个时候罢了。
“那个时候西域也在战乱。”晴岚终于翻完了那一堆手札,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埃,露出了个颇为嫌弃的眼神,清了清嗓子道,“谁也不服谁,动不动就是战乱,这种时候,有个人透露出有这种地方的消息,自然就格外地惹人垂涎。但天山危险重重,单凭一国的力量决计是不行的,于是……各国国主挑选了国中最为精悍的军士,依照离青给的线索,来到了这儿。没了机关术庇护,那些人杀了外头那些平民百姓,再简单不过。”
“那……这些祭司呢?”
“祭司虽然都是百里挑一,但终归人数太少。而且祭司也不是全都会武功,就像大梁朝廷上有文武官员之分,祭司也有。”她展臂伸了个懒腰,声音里似乎听不出喜怒,“无力保护百姓,大概是觉得无言苟活于世,选择了同外来者同归于尽。”
晴岚背过身去,目光落在那些枯骨上。
“这些是最后为数不多活着的祭司。”在苏念雪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明澈的眼睛里透出了三分悲戚,“这个地方,原本是每任大祭司继位之前的考验之地。这个地宫,是让历任大祭司明祖训,知前路。前头还有两道机关,考验祭司之能还有心性。过了这两道关卡,才能看到大祭司所真正掌握的那些本事与……后山的药谷。容东大祭司知道离青一定知道这个秘密,所以不会从这边走,而会带着人,走另一边真正毫无障碍的通道。于是……”
“于是什么……”苏念雪心跳得快了些,依稀猜测到了什么。
这些祭司含恨自尽于此,那么身为领袖的大祭司……
恐怕更悔,更恨。恨离青,也恨自己。
“他将离青和外来者带入另一条甬道,也就是你之前在上面发现的那个机关。然后……放下了断龙石,将自己与他们,永远埋葬在了这地下。这样……也算是尽了自己的最后的职责。”
苏念雪轻轻合上眼,心里有些酸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这只是个普通隐居于此的部族,那即便有人想出去,恐怕也不会造成这般悲剧。她无法体会当年这些祭司的悲怆,但却真心实意地觉得悲哀。
这世间有君子,就会有小人。有人无私,就有人会自私。但这些东西,其实要较真论起来,也没什么对错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