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晴的动作非常之迅速,散朝后不多久,就已从内廷发出了诏书,着礼部侍郎萧玄武全面负责科举革新事宜,加礼部尚书衔,命各部全力配合,务必在三个月内拿出具体之实施章程,此消息一出,朝野为之轰动不已,原本就热议的科举话题顿时便更热了几分,无数士子哗然一片,各找门路探听消息者不计其数,一时间京师权贵们的门栏几乎被蜂拥而来的诸般人等所踏破,就连一向以冷面冷心示人的四爷府上都不乏访客,当然了,四爷是断然不会去理会的,只因他自己也正为此事烦恼着呢。
“……,唉,事情便是如此,想不到那厮居然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胡乱行事,大悖圣人之道,长此以往,社稷恐难有安宁时也,唉,造孽哦!”
四爷心情原本很是糟糕,散了朝之后,本还强撑着去户部办了些差使,可待得圣旨一下,四爷的心情当即便由灰转黑,再也无心在户部里装模作样了,寻了个借口告了假,直接便赶回了自家府上,直趋内院书房,唉声叹气地将今儿个早朝的事儿向邬思道细细地解说了一番,末了更是一派悲天怜人状地叹息不已。
“如此不是正好么,王爷又有甚可担心的。”
四爷的唠叨话语很长,长得就跟懒婆娘的裹脚布一般,可邬思道却并不曾有丝毫的不耐,始终静静地听着,直到四爷感慨了起来之际,这才笑着给出了句轻飘飘的评语。
“嗯……”
四爷这会儿正自忧国忧民着,一时间脑筋还真就有些转不过弯来,愣愣地盯着邬思道看了良久,这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显然已是想到了些个中之蹊跷。
“今上要倒行逆施,且自随他去好了,到时候弄得个天怒人怨,不正是王爷出面收拾残局之良机么,又何须杞人忧天哉?”
这一见四爷虽已有所明悟,却明显还在斟酌着个中之得失,邬思道当即便笑了起来,一语便道破了个中之玄机,当然了,这只不过是邬思道自己的判定罢了,别看他是当世有数之智者,可限于眼界,在开启民智上的见识也就只被限定在儒家思想的范畴之中,有所误判,实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嗯,先生所言甚是,姑且先让其猖獗一阵子也好,本王倒要看看他能猖獗到几时。”
四爷今儿个之所以心情大坏,固然有着真担心科举革新会引发全国性的动乱之外,更多的其实是在恼火今儿个朝议的惨败,要知道为了能在朝议上好生给弘晴制造些麻烦,四爷可是做足了功课的,光是花费在制造舆论上的财力物力就已然是个不小的数目字,更别说联络诸般朝臣,准备一体发难更是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却不曾想被弘晴打了个措手不及,早先准备好的手段全都没能派上用处,而弘历在朝议上惨败给萧玄武,更是令四爷火大无比,以致于他就不曾仔细想过个中之得失何在的,而今,被邬思道这么一点破,心情顿时便大好了起来。
“不够,这还远远不够,还须得再加把火才成。”
四爷话音刚落,邬思道便已是笑呵呵地摇起了头来。
“嗯?先生您说的是……”
一听邬思道这般说法,四爷第一个反应便是要在科举革新一事上做些手脚,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性不是太大,毕竟此番差使乃是萧玄武再督办着,而试点的地儿又都在直隶,那头可是弘晴门下奴才刘承恩在管着,四爷在礼部以及直隶地方上虽也有些人手,但却都不是啥重量级的人物,就算想使阴招,怕也难使上太大的力气,反倒有着败露之虞,风险实在过大了些,四爷当真不敢这么行了去,对邬思道所言的加把火自也就有些个茫然不知所指,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之后,还是不得不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王爷莫非以为邬某是要在科举革新上做文章么?嘿,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此新政不比军务革新,那一头,今上有着绝对的掌控力度,原就无人能撼动其优势,自不会花太多的心思去关注,而此番科举革新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今上又岂会真全权交给萧玄武去折腾,无疑会全程紧盯,谁敢在这事上造乱,谁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故而,此事王爷断不可沾手,真正要下功夫的当在别处。”
四爷的茫然全都挂在了脸上,邬思道自不会看不出来,这便笑呵呵地出言解释了一番。
“嗯,本王也是这般想法,只是这功夫当用在何处为宜,还请先生为小王指点迷津则个。”
四爷原就没打算继续在科举革新一事上出手,不单是因着忌惮弘晴的狠手之故,也因着此番革新的进程跨度几达二十年,一开始的革新力度又不大,谁在其中乱动,简直就有若暗夜里的火把一般耀眼,根本就瞒不住,正是有着这等明悟,四爷对邬思道的分析自不会有甚异议,他真正关心的是着力点应在何处罢了。
“王爷近来可曾发现今上有甚不妥之处么?”
尽管四爷诚心求教的态度无比之端正,然则邬思道却并未直接给出答复,而是笑呵呵地反问了一句道。
“这……,好像是清减了不少罢。”
听得邬思道此问古怪,四爷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迟疑了片刻之后,这才有些个犹豫不决地给出了答案。
“不错,也应是如此,邬某听闻其每日都是一早就起,往往要忙到三更半夜才歇,纵使铁人,这般煎熬下来,怕也难以为继,况乎人哉?今上勤政固然是勤政了,却不知节制,总想着将所有政务都厘清彻底,若无改变,必难长久!”
四爷话音一落,邬思道当即便一击掌,颇为感慨地便解释了一番。
“嗯……”
四爷虽是赞同邬思道这等说法,不过么,心中却并不以为然,没旁的,弘晴如今不过三十出头而已,就算再怎么无法长久,都显然要比他四爷长命来着,真要想靠着比谁活得更久来取胜的话,四爷自忖胜机全无,再说了,就弘晴那个心狠手辣的性子,四爷可不信弘晴会放任自个儿一直这么逍遥下去,只是这么个想法实在不好宣之于口,四爷也就只能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四爷可还记得今上登基之时,邬某提过的机会之所在么?”
如此多年的宾主相处下来,邬思道对四爷实在太了解了些,只一看四爷的脸色,便知其心里头到底在想些甚子,不过么,却并未出言点破,而是从容地一笑,不紧不慢地提点了一句道。
“先生是说与西蛮六国之战么,可……”
四爷的记忆力自然是极好,邬思道只一提,他立马便想起了当初邬思道所给指出的机会是甚,可显然不以为六国之战会如此早发生,也不甚明白加把火与六国对大清之战到底有甚特殊的意义来着,话说到了半截子,便有些个无以为继了。
“不错,正是与西蛮六国之战,数月前,今上在广东大开杀戒,与西蛮诸多已是难有和解之可能,战事大起乃必然之事也,所差者只是时间问题罢了,王爷要做的便是拖过这段时间,只消能熬到战事爆发,转机也就该到了,既如此,如何渡过这么段空档期便是关键之关键所在,对此,王爷应是心中有数才对。”
邬思道这回没卖甚关子,而是笑容一敛,颇为严肃地点出了个严峻的事实,那便是四爷要想有机会扳倒弘晴,首先要保证自身能躲得过弘晴的清算,若不然,也就只有死路一条而已。
“嗯,先生所言甚是,只是计将安出哉?”
四爷本就不是愚钝之辈,自不会看不出问题的严重性,实际上,此番他之所以全力推动科举革新纷争,而后又打算在朝议上制造障碍,根本目的并不是在科举革新与否本身上,而是要让弘晴陷入麻烦之中,从而延缓弘晴拿他四爷开刀的时间,可却没想到精心策划了许久的谋算就这么被弘晴轻而易举地击成了一地的碎片,到了眼下这么个地步,四爷已然不知该再从何处发力为好了的。
“二爷这枚棋子既是已然无用,该舍也就舍了去好了,也算是废物利用罢。”
邬思道并未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神秘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地提点了一句道。“嗯……”二爷指的自然是弘晟那个傀儡废物,当初为了能跟弘晴搏杀于朝堂,四爷不得已才将弘晟捧了起来,可随着弘晴的上台,弘晟已然没了丝毫的用处,四爷都已是好久不曾搭理其了,这会儿一听邬思道说要废物利用,四爷自不免便是一愣,可转念一想,一个崭新的计划刹那间便在脑海里浮现了出来,越想越妙之下,四爷的脸上隐隐然便浮起了层自得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