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微雨天,九宁因为受到惩罚而懒懒的没精神,赖在周都督的院子里玩。
外面在落雨,不能赏花或者玩蹴鞠,周都督只勉强认得几十字,不能陪着孙女看书,想来想去,就领着九宁去他的私库挑宝贝,想办法哄她笑,打开一只只装满金锭的大箱子让她随便拿,和她开玩笑:“观音奴,要是哪天阿翁不在了,你不要听你阿耶的,也不要听其他人的,就跟着你三哥,你们兄妹俩带着钱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九宁假装听不懂,搂着金锭问:“为什么要跑?”
周都督轻笑,大手揉揉她的螺髻,“阿翁这辈子杀的人太多了,自己也不知道欠下多少条命,说不定哪天就得赔给别人……谁知道以后呢?阿翁攒了这么多钱,都给你们留着花。”
说着拍拍九宁怀里的金锭,“报仇没意思!先把阿翁挣的钱花了。”
……
听了九宁的回答,周刺史怔忪了片刻。
他突然想起当年弟妹病逝,家中的几个郎中吓得魂飞魄散,跪求自己帮他们求情。他去了弟妹的院子,准备了许多劝解堂弟的话,但推开门,却见堂弟坐在床边,低头仔细为已经没了气息的弟妹擦洗,神情非常平静,平静得满屋子侍女瑟瑟发抖。
管事们哆嗦着上前,低声问丧事要不要办起来。
周都督从袖中拿出一枚银鎏金簪子戴到弟妹的鬓发上,声音依旧平静:“都准备好了,就按之前备下的办。”
整个丧期,周家族人战战兢兢,江州世家也战战兢兢,生怕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的周都督反应过来,拿他们撒气。
直到三个月后,族人才敢当着他的面说笑,看他没发脾气,都悄悄松了口气。
丧妻之后,周都督再也没有当众提起过发妻——看起来好像已经忘掉往事,族人便开始旁敲侧击,预备着给他再续娶一个,他断然拒绝。
周刺史自认不是重欲之人,房里都有几个娇美的妾侍,周都督却真的不再续娶,也不要家伎伺候。
有一次周刺史又提起续娶的事。
周都督那时喝高了,哈哈大笑,说起醉话:“三娘爱吃醋,我再娶一个进来,她还不得气活过来?”
说着放下酒杯,五大三粗、高大威猛的男人,突然就那么对着满桌酒菜呜呜大哭起来。
“没了的人怎么会气活?她走啦!再也不回来了!”
第一次看到堂弟落泪,周刺史愕然失声。
自那以后,他就不再劝周都督续娶继室了。
周刺史苦笑:九娘说得对,堂弟心里最重视的是他的家人,他之所以愿意庇护江州,只是为了给家人、给周家一个安身之地,如果他真的遭遇不测,肯定不会留下那样的遗言。
以堂弟的脾气,他只会对周嘉暄说:江州的安危关你们屁事!阿翁护不住你们了,你们赶紧跑吧!
周刺史出了会儿神,派人看住那几个回来报信的士兵。
“查清楚他们最近和哪些房的人来往最多,见过谁,和谁说过话,只要是和他们接触过的,都要记下来。”
周家内部肯定出了内应,一定要把人揪出来。
管事点头。
九宁在一旁提醒:“还有各房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