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的表情那叫一个刻薄,鼻子抬得比天高,见了他,便“哼”了一声。随雀眠来的下人迎上前,出示了秦雪逢的信,不卑不亢地解释几声,便带着雀眠回他自己的院子。“老爷让我多照料你,不要让府中这些人欺负了。”关上院门,他对雀眠说了一句。雀眠心中一暖,连连点头。小铃的病早已经好了,听见雀眠回来,她飞速从房中跑出来,扑上来便要与雀眠拥抱。然而还没抱上,那下人一下子阻在他们之间。男女授受不亲,做婢女的更不能忘了本分,不成体统!雀眠把小铃拉到一边,取笑她道:“四处乱抱的小丫头嫁不出去!”“是,是。”小铃瞪那高大的男人一眼,回头便围着雀眠打转,看他这么些天以来,穿得好了,脸也被喂得圆了些许,连眼中都神采奕奕,这才满意地点了头。“看来被少爷带出去,还是挺好的。”小铃同他说悄悄话,“我待在府中这几天,管家大人对我白眼了不知道多少回。你回来了,他肯定还要刁难你!”雀眠倒不太在意管家这些人了——他一心挂在赎身的事上,还没思考出个结果来,想与小铃商量商量,然而有另一人跟着他,他也不好开口。晚些时候,小铃去端雀眠的膳食时,便拽上了那人高马上的下人一同去,给自己撑撑腰,最后端了满桌子的菜回来,好不气派。她神气地在桌边坐下,抬筷盛饭。另一个下人今日已纠正她许多次不合礼法的地方,见状皱了皱眉,也不好再开口。雀眠劝他一块儿坐下,他只是婉拒,到门外守着去了。这下总算是有了空档。雀眠将自己的烦忧说了一遍给小铃听,小铃咬着筷子,思索着,道:“那你是想留下,还是不想啊?”“我也不明白啊!”雀眠小脸垮下来,“这,这事不能让我大哥知道……若是知道了他肯定要揍我……”小铃怜悯地拍拍他肩膀。也是,哪有男人被男人逼奸了,还想和那家伙在一块儿的道理?若她是兄长,她肯定要气晕!而且……小铃总有些怕秦雪逢。秦雪逢待雀眠好,雀眠自是没见识过他可怕之处。然而小铃初次与他说上话,便是被他责罚,跪了好几个时臣。饶是后来秦雪逢大发慈悲,允人帮她医治,她心中那股畏惧感,也无法消去。少爷现在是喜欢雀眠……但有钱人家的喜欢,时间长不长呢?万一不喜欢了,雀眠会怎样遭殃?她与雀眠这样的人,终归是与少爷不同的。少爷有钱有权,什么东西没见过,什么新鲜玩意没玩过?一旦玩腻了,还不是随手就抛,半点留恋也不会有的。小铃自己心中想法过了一遭,原本不太坚定的立场,顿时又坚定了。她附到雀眠耳边,嘀嘀咕咕,把自己的考虑说了一番。雀眠听得有些怔愣,下意识反驳:“老爷……老爷不是那样的人。”“你才与他相识多久啊,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小铃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己不要受伤才是最要紧的呀!”秦雪逢其实没有什么取乐之事的,与自己待在一块时,也是真情实意对自己好……雀眠听得不太舒服,但又不知该从何辩驳起,而且说了,便有种他已经倒戈的感觉。他这时也不乐意下决定了,摇摇脑袋,忽地想,这样对老爷不太公平。秦雪逢带自己游玩,还愿意将自己留在那个山庄里,一切只想着让自己开心。自己执意要回来了,他还派人来照料自己。反观自己,什么都瞒着他,暗暗地打些小主意……雀眠抓紧了手中的筷子,一下子低了头,端起碗,匆匆扒了几口饭,狼吞虎咽下喉。就这咀嚼的工夫之间,他立了决心。他先写信问问大哥,大哥的进度究竟如何了……然后等到秦雪逢办完事回来,他把一切都坦白,到那时再做决定。雀眠的信写好,过了两日,小铃外出采买的时候,偷偷跑去他家代他传了。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一边等回信,一边等秦雪逢回来。秦雪逢说是去谈大生意,大概半月后回来。雀眠听他讲了一通,也没听懂具体都是什么,只知道他是与什么江湖第一大商帮抢生意,成功了,家中生意规模便能翻上一番。听着可是厉害得很!厉害得简直像吹牛!但秦雪逢必定不是吹牛。雀眠没仔细听那什么内容,倒是把秦雪逢当时的模样记了个清清楚楚。他眼神微睨,意气风发,胸有成竹,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看得雀眠也无端对他起了信心,连开玩笑的“吹牛”二字都说不出来。等待老爷回来的时候,雀眠待在府中,百无聊赖。忍不住就将在那山庄中的日子想了又想,秦雪逢的模样更是回忆了无数遍。雀眠画画解闷,无意之中,落笔的也是秦雪逢的脸。眯眼微笑,佯怒,故作下流,种种表情,尽在笔下生动地再现而出。雀眠画完之后,自己都不好意思看,全数折了起来,放在柜中。小铃要看他都画了些什么,他也不允,含糊其辞地推了。明明先前画秦雪逢,还必须得对着那张脸端详……什么时候自己把他的脸记得那么清楚了的!想到这个雀眠便脸上发烫。后来有天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将那些画又一张张翻出来,自己趴在桌上看。他明明也没怎么练,画技却仿佛精进了,画上的秦雪逢,一个比一个更吸引人,似有魔力,叫他移不开眼,挪不开心神。看得心跳不已,害臊得不行,脑袋都升温,恍惚之中还能听见热气从耳中蒸出来的声音。雀眠又把画狠狠一撂,跳出来院子里,给自己生火,要将这画统统烧掉。正好管家自院门外经过,见着了烟,吓了一跳,大骂一声“发生何事”冲进来,正好见着了雀眠蹲在火堆边,手中拿着一叠画。“夫人大白天的烧什么火!”管家讽刺他,“若是想取暖,我秦府还不至于如此穷酸!”雀眠哼了一声,别别扭扭站了一会儿,将画藏回身后。也是,烧了也不能做什么,连取暖都不行呢……还不如自己重新藏起来,别再看它就是了!雀眠忽地在心中埋怨,秦雪逢这去了大半月了,还不见传个消息回来,速度也未免太慢。离别千里,纵使没那么想念……也免不了要睹画思人。他垂着头,将画稿卷起来,进了房,再次锁入柜子中。管家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小铃来灭火,又盯着这火堆,再盯着雀眠的身影,眯起了眼睛。雀眠数着手指过日子,二十天过去了,比秦雪逢所说的半月超了五日!比秦雪逢先一步来的是大哥的信。当初冲喜,秦府给了雀家一笔不小的钱,好在大哥看病只用掉了小半,并未挥霍滥用。这数月来,大哥省吃俭用,拼命干活攒钱,想必在新年之前,便可攒够足够的钱,将雀眠赎身接回来,一家团圆。这信还是小铃再次出门采买的时候,绕过同行的婢女,才偷偷拿回来的。她看得很是欣喜,不住地恭喜雀眠,再一看,雀眠脸上却没有笑容,只是走神了,在想些别的什么东西。“你不高兴吗?”小铃小心翼翼地问。雀眠摇摇头,只说:“我……我等老爷回来再说。”他将信也收好,一同压入那柜子之中。第三十日,天气严寒,此地每年一度的大雪也终于降了下来。雀眠畏寒,这些天一天睡得比一天更晚,在床上窝着,几乎不愿意出被窝。秦雪逢回府时,他尚在睡眠之中,一个人把被子裹成虫茧。偶然听见了屋外的声音,他也醒不过来,还哼着声更往被子中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