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冉可是骑着马前去的,这般寒冷的天气,哪怕他常年行军打仗,可人都是肉身凡胎,身子骨又不是铁打的,年轻时倒还好,就怕老了会落一身病痛。
“娘子,大都督到了。”青山顶着一身寒气进了屋,裴行韫心中微松,急步迎了出去,“外面这么冷,你们可还好?”
青山撇了撇嘴,闷闷的说道:“娘子去看看便知道了。”
裴行韫看了他一眼,心下担忧脚下不停,到了大门口一瞧直傻了眼。不止是她,同等在门口迎接,见多识广的郑顾两位先生也一脸呆滞。
闵冉骑着马面无表情在前,身后跟着一长串快散了架又脏污不堪的马车骡车驴车,看起来像是大将军打了胜仗归朝,身后跟着战败了的战俘。
“冷不冷,怎么没有拿手炉?”闵冉翻身下马,握了握裴行韫的手,见她手还算暖和,才回头对青河吩咐道:“让他们就在门口下车,这些子脏污破烂不要进到府里来,直接劈了烧掉。”
青河领命,招呼着小厮婆子上前,不多时最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车里先下来的是闵父闵齐山,他脸色阴沉不苟言笑,脸皮耷拉下来松松垂在嘴角,像是发面皮一下失了水份支撑塌了下去。
紧跟在他身后下车的是闵冉继母李氏,她身材微丰面若银盘,虽然上了年纪却风韵犹存,甫一下来就眼角含笑,略微扫了众人一眼。
后面车上的人也陆陆续续下了车,闵二郎长相与闵冉有两分相似,气质却差了千万倍去,肩膀垮塌像是被抽了骨头般站不直。
身着一身广袖长袍,衣衫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垂手衣袖便拖到了地上,他也不在意,直扯着嗓子不耐烦的说道:“都停在这里作甚,真是蛮荒之地,冻得人骨头都酥了。”
闵二郎身后跟着四个小娘子,走在前面的两个趾高气扬,跟在后面的两个一个垂头不语,一个眼珠子乱转,不停打量着四周,最后停在闵冉身上看得不肯挪眼。
闵冉沉着脸略微介绍了几句,郑先生他们忙叉手施礼,闵齐山手背在身后,眼皮都不抬嘴里直敷衍嗯哼了两声算是回应,不耐烦的说道:“软轿呢,还不赶紧抬过来,正院在哪里?热水热汤备好没有?”
闵冉见闵齐山根本不把门口等着的众人放在眼里,他眼底冷意闪动,吩咐青河道:“你且领着他们前去。”
软轿一顶顶抬了过来,待他们上了轿子,抱着包裹的下人呼啦啦上前拥着他们离开,只余呆若木鸡的众人与一堆破烂留在门口。
闵冉背着手伫立在寒风中,静默了好一瞬,才哑声说道:“都回吧。”
裴行韫心里直叹息,没想到京城闵家居然破落至此,闵齐山还是闵伯爷,可哪有一丝勋贵的影子?倒是像一群没规没矩的破落户,闵冉怕是有得头疼了。
回到院子后不久,闵冉也一身疲惫进了屋,裴行韫忙唤人送来热水热汤,他略微洗漱后喝了一碗热热的肉汤,瘫坐在软塌上长长呼出了口气。
“这一天下来,简直比上战场打仗还要辛苦数十倍。”闵冉仰着头,脸上是深深的落寞,“虽说有数年未见,可我也没有少送银子回去,他们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裴行韫静静坐在一旁聆听也不搭话,只在他手里的茶水渐凉时给他换上热的。
“本来上午就到了,硬生生折腾到这个时辰。”闵冉神色嘲讽,“你都想不出他提出了什么可笑的要求,先是怪我没有给他送去全新的大马车,后又说要在镇上包个客栈洗漱歇息后才动身,让我明天再去迎一次,还要将本地乡绅都叫来磕头。”
“就算是皇帝出巡,怕也没有他那般的架势。”闵冉放下手里的杯子,修长的手指捂住了眼睛,他声音低下来,“骂我不孝,只顾着自己骑着高头大马显摆享受,要拿我的马去给他拉车,见我不动直伸手过来牵马,差点没让马给撅了回去。”
裴行韫斟酌了下问道:“他们以后都不回京城了么?”
“听说连祖屋都卖了,还怎么回去?”闵冉苦笑着说道。
裴行韫吃了一惊,按说闵冉一直有给京城闵家银子,他们怎么也不会落到卖屋的地步去。
“闵二郎爱赌钱,偷了祖宅的地契押了去借了一大笔银子赌,最后输得精光。”闵冉眼里火光闪动,“不成器的东西,不但卖了祖宅,连他通房小妾都卖了去赌。”
闵冉冷哼一声,“这样也好,省得莺莺燕燕的一大堆吵得人脑仁疼。”
裴行韫眉头微蹙,想到那几个小娘子,问道:“四个都是你妹妹?”
“三个是,两个是李氏生的,一个是妾室生的。”闵冉脸上嘲讽更浓,“还有一个好像是李氏的侄女,我没怎么在意。李氏娘家早已落败,这些年不靠着她接济,怕是连饭都吃不上。”
裴行韫想到李氏侄女那几乎要将人吃掉的目光,笑着说道:“这人呐,一旦穷极了就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你得多提防着点。”
闵冉大马金刀的坐着,傲然说道:“我只是懒得与他们计较,真惹到我,休怪我六亲不认。”
这后宅的弯弯绕绕阴私之事,闵冉这样子的性子哪里能懂,就算他不怕也不在意,也没得白白惹来一身骚。
“我是怕你吃了亏。”裴行韫娇笑着说道:“你成日里那么忙,要是再惹上这些事,不是晦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