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韫神情不变,也点了点头。
两人又安静的走了会,沿着小径在园子里逛了起来,见四周无人,裴八娘咬了咬嘴唇,此时眼里已是泪意朦胧,哽咽着说道:“九娘,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自己与家人被乱军冲散不说,连自己在裴家的嫡女身份都被我夺去,变成了一个庶女。”
裴行韫侧头看着她,神情霎时激动起来,她努力憋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倔强的一言不发。
“九娘,我从小生母早逝,是母亲一手将我拉扯大。你被乱军冲散之后,母亲不知道有多难过,好些天都滴水不进成日以泪洗面,差点连命都没了。
我那时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从没有如此般恨自己不争气,不能替她分一点忧。没得法子只得成日守在她的身边,想着能多尽些心,也不枉她养育我多年。”
裴八娘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抬眼看着满园的花团锦簇,她脸上的笑容凄凉又无奈。
“母亲一病不起,她根本不知道乱军冲散的不只是你,还有裴家的那些金银细软。那一次裴家带出来的钱财,到了京城之后,不过只十余一二。
京城不易居,达官贵人们眼高于顶,拖着这么大一家子,要想在京城生活有多不易,那些时日阿爹的头发都快急白了。”
她侧过头,指着眼前偌大的假山说道:“我们在京城的宅子,阿爹的屋子还没有这座假山大。大哥哥二哥哥没什么本事,也寻不到好差事,阿爹不知道递了多少张帖子出去,遭遇了多少白眼,最终寻到个工部房屋署的小吏之职。裴半城成了小吏,连官门都没有摸着。”
要是没有经过前世,裴行韫或许会为裴八娘的所言掉上那么几滴眼泪,然后姐妹两人冰释前嫌,痛哭原谅。可是她重生了,却不知道自己也重生了。
倪夫人或许会因为自己的走失而难过,但她的性子本就冷硬,还有其他儿子孙辈承欢膝下,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儿要死要活。
裴家的家产更是不计其数,别说冲散的那几车,就算裴半城的字画,也能在喜好风雅的京城贵人中打开一片天地。上辈子她不就是因为皇帝来裴家求字画,两人得以相见才进宫的么?
“阿爹成日碰壁,都快跟母亲一般倒下,我只得硬着头皮向阿爹进言,说我虽为女儿身,可也是裴家人,岂能眼睁睁见着裴家没落?
我愿意献出自己,为裴家求得一线生机。阿爹想着我是庶出,在看中嫡庶的京城会被轻视,根本无人理会,无奈之中只得借着你的名头,对外谎称我是裴家九娘。”
两人慢慢的沿着石阶往假山上爬去,站在上面眺望着面前的花园,小溪穿园而过,流水淙淙作响。裴八娘回转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裴行韫,神情隐忍而痛楚。
“我日夜苦读,想将你的才情学到一二,可我天生驽钝,就算是拼了老命也学不会。我活该是庶出,这是天早就注定的。去了贵人们的宴会,也不敢多言,只得端着装清高,没想到倒因此博得了不流于世俗的虚名。”
裴行韫耐心听着裴八娘真真假假的话,要不是有将自己推下马车之仇,说不定还能为她鼓掌,这些话直指人心,攻心为上这一招,她简直玩得太过漂亮。
“我的亲事也因此水涨船高,阿爹见多了京城那些贵人们的嘴脸,不愿意再留在京城,想寻个机会到地方任职,便看中了闵家,想着闵大都督身在江州,离瀛洲也近,到底是故土难离。”
“阿爹不顾脸面托人去闵家说亲,想将我许配给大都督。没曾想你早已遇到了大都督,事情兜兜转转仍旧回到了原地,得知此事后我真的很开心,虽然大都督拒了我的亲事,只要你从此得到了幸福,我也算还了占用你身份得来的好处。”
“九娘,大都督那般的人中龙凤,以后后宅不知道还有多少身份贵重的女人进来,他岂能守着你一人过活?你没有娘家在背后撑腰,会有多少艰辛,你如此聪慧又岂能不懂?
回家吧,就算你是八娘,可阿爹他们绝对不会亏待你,你始终是他的女儿,嫁妆这些亦不会少你分毫。”
裴行韫垂头拭泪,她抬头红着眼眶,泣道:“没想到你们吃了这么多的苦,我那些九死一生的逃难倒算不得什么了。阿爹那样骄傲的人,在京城受尽了奚落,他该有多么的难过,我为人子女不能替他分忧解难,真真是不孝。”
裴八娘脸上浮上些笑意,“所幸一切都苦尽甘来,你切莫责备自己。”
“我听说阿爹来了江州做刺史,一直不敢相信此事是真,刺史是掌管一方的封疆大吏,阿爹以前也没有出过仕,怎么一下当了这么大的官?”裴行韫看向裴八娘,眼里尽是说不出的忧虑。
裴八娘的目光闪了闪,她抿了抿唇强笑道:“这些官场之事我也不甚清楚,兴许是皇上见阿爹才学过人,推崇他才让他做了江州刺史。”
裴行韫松了口气,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如此。”她长叹了口气,眼里又浮上了些哀痛,“可我做了这么些年的裴九娘,在听到你是裴九娘时,我心都快碎了,我看着镜子,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她拽紧双手放在胸前,激动又希冀的看着裴八娘,“大都督如今看上了我,愿意娶我进门。可我始终战战兢兢不敢接受,背后没有娘家支撑,受了欺负连个出头的人都没有。现在又成了庶出女,以后更会被人看不起。八娘,你将我的身份还给我好不好?反正你本就是庶女,如今换回本来的身份也没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