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教主环视四周:“此乃我教禁地,你我伤好之前出不去的。”原来方才还没倒霉到家。低头揉了揉脚腕,左冀顿悟了:陆行大就是自己的衰神。自打遇见他以来,日子就没顺当过。但是同样的道理,这人奈何不了自己。他费尽心思多少次要整人,还不是没一次能得逞。既然如此,那还怕什么?抬起脚来踢了踢眼前的白衫子,左冀大大咧咧地发话:“给我正正骨。”幸好骨头没折,要不真残废了,还得赖着他。眼前衫子晃动一下,片刻后那人真的半蹲下身,伸出左手,两指捏住脚踝,其余三指发力,就听咯嘣一声,左冀登时疼得叫唤出声。陆教主收了手,站起身来:“既然无事,那就去收拾备饭罢。”左冀怒目而视:“我脚都这样了,让我怎么走?”教主大人将右手伸到他眼前:“蹦着走。”打那天开始,左冀便担下所有活计。不是没反抗过,只是稍有微词,陆教主就让他看右手。虽然问心无愧,可看到那伤痕累累的模样,左冀总是胸中发闷,不想再争执什么。虽说此时已是隆冬时候,可谷内却温暖如春,加上器具齐全,储粮尚丰。若不是被困着,几乎是神仙般的日子。两人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呆长了,左冀才发觉陆行大这人有多无趣。每日里除了吃饭练剑就是发呆。原先在山上的时候,还见他读书装装风雅,此时连风雅也没有了。左冀心中尚且惦记着那晚吊篮之事,拐弯抹角地问过了陆行大,得知石护法当日也下山了。那该是李叔李婶睡得沉了没听到,这才算放下心来。这一天日头高悬,天色晴好。左冀靠着山壁被晒得懒洋洋地,瞅着陆教主舞树枝——那柄宝剑落崖时候就折断,后来被左冀拣回来当扦子用了。他刚刚发觉一桩快事,心情大好,也就有了闲谈的心思。今日早上,左冀因连续几顿吃干粮咸菜吃得腻了,就在外面空地上支了个箩筛洒点高粱捉野雀。陆行大虽然不动声色,可貌似不经意地路过了好几次。左冀见他跃跃欲试,就大方招呼他过来一起玩。陆教主一本正经结过左冀递过来的牵绳,面无表情听着左冀的讲解,如何支杆,何时拉绳。然后瞅准时机用力一扯……筛子翻个筋斗,野雀四散而去。左冀在旁边气得直嚷:“不能用蛮力!要用巧劲!”陆教主也不回嘴,丢下牵绳,去山谷另一头练剑,舞得风声嗖嗖。过了半晌,左冀掂了下系成一串的鸟儿,看分量差不多便收拾干净了点火烧烤。待到抹上盐巴香料后,香味也传了出来。陆教主那边已经练完了上午的份,洗好了手就等着开吃。那边扣鸟的筛子一直没收,这一会的功夫,又钻进了好几只。左冀瞅着心痒,就向他交代:“你帮我转着点,我再去逮了那几只回来。”待到左冀手拎着野雀回转时,先嗅到的却是一股糊味。他忿忿地瞪向坐的远远的陆行大:“饭又不是我一人吃,居然连这点小事也不管。”教主置若罔闻。左冀洗罢了手,把有些焦的食物两人各分一半。吃着吃着,左冀才发觉,自己错怪了别人。那烤雀陆教主确实翻过了——要是没翻,怎么会两面都焦?可是这都能烤坏?左冀忍了一会,终究没忍住:“你不是连饭都不会做罢?”教主拂袖而起,开始他下午的练剑历程。此刻左冀靠在石壁前,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两人替换衣裳也都是他洗收的。在山上自然更有人侍候。于是……“你是不是也不会洗衣呐?”教主不答,出手更疾。果然如此,左冀大乐:“姓陆的,你到底会干点啥啊?”陆教主手中树枝甩出,嗖地插入泥中。人一个纵跃来到左冀身前,只手拎住左冀襟口,揪到自己面前,两人几乎鼻尖相触,陆教主一字一顿:“我、会、杀、人!”左冀被他忽然凑这么近,很是不自在。略挣了一下,额头便撞到了一处。陆教主松了手,往旁边石壁上一靠,抬手遮住过于晃眼的阳光,闷了片刻后开口:“你若是种地种不了第一会如何?”左冀揉着额角,很是疑惑:“那能如何?无非是少收点粮食,少余点钱罢了。”陆行大哼笑一声:“那你可知道,我若是武功不是第一的话,早被人分尸了。打我记事起,就被反复告知这个道理。当魔教教主的儿子,注定以后接任教主之位,自然是天下公敌,多少人排着队要杀我。我不整日习武怎么办?做饭?洗衣?我学那些有何用!能叫我从围攻中全身而退么?能让我击退无穷无尽的攻击么?”说到此处,陆行大面上早无平和模样,一脸讥讽:“你可知魔教虽然有了几百年名头,却并非一脉相承的?弱肉强食,能把对方吞下才能称老大。一旦哪辈的教主弱了,自然有他人他派取而代之。我会那些做什么?没命会什么都白搭!”左冀不想竟然会有这样激烈的回应,心中颇为不安:“你……”陆教主不待他说完,又一把揪起他的前襟:“你当这江湖同你见的这样?打打闹闹如同儿戏,正派诛杀邪派好似赶集?你晓得这其中死过多少人命?打我懂事起就教我读书的先生,不过因为误触了我醉酒的父亲,便被一掌拍死。他告诉我的什么邪不胜正,仁义为先统统都是废话!我父亲呢?还不是同样一时大意便被人围歼,只可惜连累了我那不懂武功的母亲。我十几岁便要统领魔教,多少虎视眈眈的人在伺机而动?我有什么功夫去学杂务捉雀!”左冀听得瞠目结舌,勉力安慰道:“你还有石护法相助……”陆教主又是一声冷笑:“成璧?他确实忠心,可惜不是对我!你当他怎么入的魔教?不过是我用一本剑谱换来的!为了严家庄,他连名声都可以不要。分明是我教的后人,只被别人拣去养了几年,便一心向着他们。处理帮务,对外御敌确实无可挑剔。但只要遇见同严家相关之事,那却是连想都不用想的。那日唐歌剑法的破绽被他晓得后,你看下场如何?你当严越自个就能给我下毒么?你当吊篮绳索那么容易断么?你当我上山是平白失足么?”这三声责问一声大过一声,在山谷中隐隐回荡。此时的陆教主阴郁夹杂着愤怒,倒真有几分魔头模样。左冀明明应该怕的,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另外一事:“绳索?失足?你明明记得还骗我忘了!”陆教主更向前近了一分:“我自然是骗你的。这江湖上,你见过几人说过真话?偏你傻到全信!你说你这样的,不安分过你的傻日子,到江湖上来混什么?碰到的若不是我,若我不是打小被教什么仁义道德,你早不知死过多少次了!”左冀听他说的偏激,却又合情合理,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只是喃喃道:“并非如此……别人我不晓得,起码我就不曾想过防你害你。”陆教主声音低了许多:“我知道。”抬手放开左冀的衣襟,支到崖壁上。左冀见两人挨的实在紧密,有些不自在地动了下,想要让他离开些,方一转头,嘴唇恰好迎上对方过近的唇角。他僵了一下,急忙后仰,却在撞上崖壁前被人挡住扳回来,刚触碰过的地方再次覆上,将他那些尚未成型的念头打了个七零八落,再无一丝冒出头来了。左冀被咬了好几口才回过神来,急忙撑手挣开那个还在厮磨的人。陆教主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倒退两步。再抬起头来瞪他,神情凶狠恼怒,左冀则是震惊茫然。两人对视,半晌无语。片刻有风吹过,左冀猛地打了几个喷嚏。等他揉揉鼻子再抬起头来时,那陆教主神情已恢复了平日的平和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