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后,我便再次陷入昏迷。
生病时,人可以没有任何情感,我沉入睡眠,没有爱,没有恨。那些纷乱又空白的梦中,连我自己也没有。
大约十多天后,我终于开始进入康复期。
全身的状态依旧陷在迟钝的状态里,我渐渐很少说话,动作也很慢。有时候就坐在椅子上一直看着窗外看。日长越来越短,草坪上的露水浓重,山上雪松林也时常沉落在湿雾中。这扇窗是靠北的,阳光很难照到。屋子里炉火燃得旺盛,窗户上常常凝结着一层水汽。
现在也许已经是深秋,离入冬也差不了多久了。
李看我一直发呆,解释道:“今年的社交季因为北部战争延后了,夏都回来了很多前线的将领,所以老爷很忙碌。这段时间里,请你好好保养身体。”
我其实并不需要,也并不期待她的解释。
时间久久长长,我已经习惯这间屋子,习惯每天定时定点来打扫房间,给壁炉添柴的女仆,还有监督他们的李。
不得不承认,其实这间屋子很美。当我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看着外面的庭院和山峰时,我感到自己是被保护着的。
冬天快到了,壁炉燃得越来越旺,但温度却降低得更为快速。这几天女仆们开始拆卸下窗帘和地毯,也许他们是要拿去清洗。
李给我的贴身衣服依旧是那种晚裙,这种裙子柔软丝滑的面料在此时派上了用场,我身上到处都是刚刚被医生处理过的伤口,轻至青肿,重至流血撕烂——我的后颈就是那样——所以,稍微粗糙一点的衣服,就会让皮肤在摩擦间加剧痛楚了。
经历过景琛的易感期,我开始变得对一切都听之任之。既然他们要我穿晚裙,那我就穿好了,拘泥于这种小节,没有任何意义。
对于景琛是否过来,又去了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我并不感兴趣。
我的胸口好像开始漏风,总觉得冰凉。二十八年里许多的记忆摇摇欲坠,仿佛就要乘风而去。我想我得努力抓住它们,哪怕只有一个。
正看着远处的松林,忽得感觉肩膀一暖。李站在我的背后,替我披上一条绒毯。
“……谢谢。”我不由往后躺了一点,说道。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通过骨骼传到耳朵,非常沙哑和虚弱。
李无疑是一位优秀的管家。我能感觉到,当我来到这个庄园的时候,她并不喜欢我。但这不妨碍她一丝不苟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将我的起居饮食安排得井井有条。就像此刻,就像以前每一个时间点,每一个细节。
不过,在易感期之后,她的态度似乎变了点。我现在至少算个病人,她没有向之前那样时时要求、规范着我的言行。
我想起之前那个和我搭讪的女仆,她还负责清洗并点燃壁炉,但是每次都低头匆匆忙碌着,没有再和我说话。其他女仆也都是这样,她们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声音完成工作,然后离开。
“云骞先生。”李开口道。“希望你能为了老爷,尽快振作起来,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很迷惘,我要做的事情能有多少呢,恐怕最重要的,还是替景琛度过那些无穷无尽的易感期。
第二天早晨,用过早餐后,李替我梳理头发,抚平身上的衣服的细小褶皱,并为我披上了一件长至脚踝的外袍。
“夏都已经入冬,偏院太过寒冷,以后你会住在主宅。现在请允许我带你过去,熟悉主宅的布局。”她这样说道。
直到跟着李走出那间卧室时,我都没有敢相信她话里的意思。
这几天内,卧室里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窗帘地毯已经被拆卸,床上被褥也都撤走,壁炉清洗干净,重新封闭起来。巨大的窗户外面,草坪还清脆,松林茂盛的地方却已经下起雪来。今天是阴天,光线晦暗,整个空间也显得空旷寂寞。
“云骞先生。”李唤了我一声。“请跟上我。”
她现在时常喊我“云骞”了。我只得收回视线,跟着她的脚步离开了卧室,立在一旁的女仆很快就把门关上。那间屋子就逐渐在我的眼中封闭,远去。
房间外面是一个空阔的客厅,面积很大,家具却很少,全是木制的。客厅中间有个楼梯,中间被拦腰隔断,看来已经废弃了。屋子里的灯光很昏暗,李手里托着烛台,她的步伐非常平稳,蜡烛上的光焰都没有太大晃动。在蜡烛光芒的映衬下,我觉得室内的一切都显得黯淡,苍白,没有生机。
客厅的尽头是个小门。李吹灭了蜡烛,将它放在小桌上,并从墙壁上拿下风雨灯,打开了门。
门外联通的是一道长廊,幽深漫长,一直延伸到无尽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