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想了一下李瘦削苍白的面容,包裹到脖子的黑裙子,锋利严肃的眼角。她就这样离开了,换上一个和她一样严肃的人。
“……好。”我只能这样说。
吃完饭后,伍管家托举着一面圆镜站在我面前,而景琛在我身后,替我解开脖子里的绷带。
他的手一触碰上去,似乎就再现了那种剧烈的疼痛,我忍不住瑟缩着躲开。
“别怕。”他安慰道。“这没有什么。”
最后一层绷带解开,我看见脖子正中的皮肤上,是一圈黛青色的纹路,像是枝叶的图案,繁复流丽,纤细华美。那里的皮肤光滑平坦,没有任何异样。但是之前雕刻时留下的尖锐疼痛,仿佛已经沿着每一道纹路留存下来,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是一种烙印。印着我的家族的族徽。”景琛看着我的脖子,似乎很满意,因为他的眼里有一种欣赏。“我知道很疼,但这恐怕是必要的。它会保护你。”
我伸手沿着那几道纹路缓缓抚摸,奇异的是,我发现自己既没有快乐,也没有难过。镜中的我披散着长发,穿着晚裙,脖子中间刻着烙印。景琛在把我渐渐调整为他心目中,希望我所成为的样子。
手背上有些擦伤,大概是被园丁摁倒在槐树下时弄伤的。
“我知道,是cain拉你去到门口的,它非常鲁莽。”景琛也看到了那道伤口,他将手覆盖在我的手上。“如果要陪它去花园里,又何必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夏都的冬天很冷,但你只穿了很单薄的一条裙子。”
我想,此时应该说“对不起”,所以我这样说了:“……对不起,我一直在惹怒你。”
“没关系。”他沉吟了一瞬,很快道。“我原谅。”
或许是因为我的顺从,他的声音里明显有了一种愉快的笑意。景琛还打算说些什么,伍管家适时提醒道:“老爷,易将军在会客室等您。”
景琛微微一怔:“我不是让你取消了么。”他和伍管家对视一眼,最终戴好手套,站起来:“伍管家,我并不需要你纠正我,你也不要误解因为年龄,就有资格纠正我。”伍管家低头应道:“是的,老爷。”
走之前,他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对伍管家嘱咐道:“好好照顾他。”
我们目送着他离去。
伍管家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举着圆镜站在我面前。
我不愿意再多看镜子里的自己一眼,转过头轻声说:“谢谢……你可以走了。”
老人却还站在原地,用那严肃而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我:
“这是家族的族徽,它能镌刻在你肉身上,这是你的荣幸。”伍管家的声音苍老但坚决。“你必须铭记,并且心怀感恩。”
我怔住,喃喃着重复他的话:“铭记,并且心怀感恩……”
伍管家和李的声音虽然都那样严肃,但他更靠近他的主人,继承了那种傲慢。
他并不喜欢我,这种不喜欢,比最初的李,还要强烈。也许那不该叫不喜欢,而是一种轻蔑。
社交季完全结束,景琛就这样回到了庄园。
他的生活原来很固定,上午会客,下午和cain在花园里散步,其余时间处理事务。但是因为我出逃的原因,最初他有相当一段时间将cain交给男仆照顾,并且尽量不让它接触我。
景琛对一切东西,自有他的理解。比如说,我终于得知,烙印是每个替代品所必须镌刻的东西,代号只是一种命名,而烙印才能证明替代品的主人是谁。而景琛说,这可以保护我。
在冬天剩下的日子里,我没有出过屋子。渐渐认清了男仆女仆的面孔,但是依旧记不全他们的名字。偶尔能遇到李,然而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再讲的话。
在一个下午,佃户向景琛报告完庄稼,牛羊地种植状况后,景琛将地图在书房的桌上完全摊开,向我介绍庄园附近的地况。
庄园背靠着夏都最高的一座山,朝南延伸。北部是雪山,出了花园后,再走过许多蜿蜒的山林,才是庄园的正门。之后是起伏的田地,和牧场。我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举动是多么可笑,因为这些土地,都是属于景家的,而正如景琛所说的,失去了身份的我,即使越过这些土地,也无法返回故乡。
“感觉怎么样?”景琛微笑着问我。
“……就像王朝还没有覆灭的时候。”我看着地图上手绘的细腻线条色彩,轻声说。
庄园很古老,即使主宅中存在着现代化的设备,但那也巧妙地掩藏在传统的装潢之下。我看到庄园外的仆人来往,许多人选择步行,或者是骑马。它和耶弥,完全是两个世界。
“许多家族选择保留这些古老的传统,来显示他们的尊严。我不过是从父亲那里将它继承下来而已。”景琛笑意渐深。“你们有你们现代人的一套法则,我们也有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