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什么?她已经去了……?&rdo;巴金仿佛像陡地遭到了晴天霹雳,他蓦然被这猝不及防的噩耗震昏了。老人的心脏好象顿时停跳,写了半辈子文章的大作家,在这一刻他胸臆间所凝聚的全部感情都变成了痛苦。他无法相信和接受这让人痛断肝肠的消息,刚才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萧珊还很清醒。他记得临出病房的时候,萧珊还以关切的眼神注视着他。巴金那时候绝不会想到,几小时后萧珊就会撒手西归。如果他知道她会这样猝然离他而去,那么巴金就会一刻不离地守候在她身边。
中午噩耗进家门(3)
&ldo;爸爸,爸爸……&rdo;巴金再也无法承受这从天而降的严酷现实了。在巴金的前半生中,最让他怀念的就是萧珊。他不知将来这个家庭如果没有了萧珊,自己还如何面对晚年的生活?所以,当巴金从心里意识到萧珊确已离他而去以后,就再也无法挺下去了。脚下一滑,老人忽然如同一株在暴雨狂风吹袭下无法支撑的老树一样,轰然一声倾倒了。他扑在地板上,好一阵都没有爬起来!
萧珊死前的话:&ot;血还是不要输了吧?&ot;(1)
巴金步履蹒跚地来到中山医院太平间。
刚才,他从家里来医院的半路上,好象又走进一个噩梦的境界。脑际始终闪动着萧珊那双充满哀怨的眼睛。她似乎在冥冥中对他说:&ldo;我去了,你可怎么办?&rdo;
&ldo;蕴珍,你说些什么呀?你好好的为什么就能说去就去了呢?&rdo;他好象仍在与她对话。在萧珊入住医院的几天里,他多次来到她的病榻前。有时他劝她吃饭,有时他什么事也没有,却依依地不肯离开她。萧珊总是不住地劝他:&ldo;回去吧,这里的空气不好。你坐在这里,我的心里反而不安。&rdo;
他固执地说:&ldo;没关系,蕴珍,和你呆在一起,我心情会好些的。&rdo;
她似乎也看出巴金心里在留恋自己,所以萧珊就再也不多说话。她只是稍稍闭了眼睛,然后把她那只有点发凉的手放在巴金的手里,让他紧紧地攥着。
&ldo;听说你要到广州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回上海来?&rdo;巴金在路上匆忙地走着,他的思绪仍然围绕着萧珊俨如电影画面一般地展开。他好象又看到一片燃烧的战火,那是抗战暴发后的某一天,那时巴金受文化生活出版社的派遣,将前去广州去筹办一家分社。就在巴金离开上海的前一天,他和萧珊在上海一家咖啡厅里又见了一面。
那次见面给他的印象是既匆忙又紧张,因为车票是次日凌晨的,他和萧珊见面以后,还要回到他的临时住处去打点行李。而春夜又是那么匆促,巴金不希望让萧珊为了给自己送别,过迟地返回家里。那样的话他担心萧珊会遭到家人的怨尤。
巴金在前往医院的路上之所以又想起了这段往事,就因为当时他与萧珊分手时,也象今天这种心情一样。彼此都有种恋恋之感。谁也不知此一分手,今后究竟会不会再次见面了。
&ldo;蕴珍,你只管放心好了,我到广州不会时间太长,只要把那边的工作安排好,我还是要回来的。&rdo;巴金坐在幽幽的灯影里,默默凝视对面这漂亮女友忧戚的眼睛。他顿时洞穿了对方的心灵,巴金发现她也象自己一样,对于这次分手看得十分重。那是因为自从1936年那个早春的上午他与萧珊结识以来,眨眼之间已经过了两年。
在这两年当中,他与她由不相识到发展彼此心通的朋友,其间确实历经了几多风雨和几多坎坷。他感到萧珊就象他喜欢的白兰树一样,散发着淡淡的花香,虽然并不浓烈,然而却时时嗅得到她那淡雅的清香,让巴金感到满足和怡然。巴金所喜欢的就是象萧珊这样的姑娘。他在上海滩上闯荡,去法国巴黎和日本东京留学,身边当然也不乏异性的追求者,然而巴金都一概敬而远之,他回避和疏远时髦浪漫的女性,巴金需要寻找的是一位与他性格相近的女性作伴侣。
他不喜欢那些时髦的都市浪漫女性,甚至讨厌那些为势为财而不惜一切的女子。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快到三十岁了,仍然不想在上海安家结婚的原因。如今萧珊就俨然一位从天外飞到身边的知音者,巴金除了感到这位在女中读书的姑娘比自己小13岁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他多么希望永远和她在一起啊!然而那时他必须要服从出版社社长吴朗西的指派,在战争逼近江南的时候前往广州。
萧珊的眼睛闪动着晶莹的泪花。她啜饮着杯盏中的苦咖啡,感到口里没有一丝甜味,苦涩的滋味让她心里平添了几分愁苦。她知道巴金在此时离开上海的危险,因为日本军队时时在威胁着莺飞草长的江南大地。她无法猜测一旦战火燃烧到上海或广州,她们究竟会不会再有相会的时机了。想到这一层,萧珊的眼睛湿润了,她说:&ldo;李先生,不管今生我们是不是还能见面。可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是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了!……&rdo;
&ldo;哦?……&rdo;巴金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感伤的话。听着从街上不时随风飘来的歌曲,他心境中也平添了几分愁苦。那是一部什么电影中的插曲,演唱者那如泣如诉的声音,让他听来颇有几分愁楚与悲凉。他也清楚在战争时期,这种分手也许就意味着生离死别,然而巴金无法抗拒命运,他想了许久,终于对她点了点头,郑重地说:&ldo;蕴珍,你千万别这样说,其实我们现在还只是一般的朋友。我能回来当然更好,如果我们不能见面,你还有你自己选择前途的权力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