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对待谢裴,其实并不算很差。
毕竟明面上,谢裴还是上京城的谢小世子,张家是多年的世家大族了,做事儿自然是不能只光顾着眼前。
当下瞧着这谢小世子落魄,可也不知哪日,这谢小世子便忽然间蒙了圣恩,若是那时再想起他在张家的遭遇处境,便已是来不及了。
当然,这里说的张家,也只是张家。
并不包括那些个年纪轻的张家小郎君。
或许张家明白公子哥们都对谢裴做些了什么,可只要是不那么严重,当长辈的便也不放在心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到底谢裴是个外人,张家还是护短些。
日后说起来,也只说是年轻的少年郎不懂事儿,伙伴之间的玩闹罢了,过去这么多年又何苦再拿出来说呢,倒是显得谢小世子气度小了。
这些道理,谢裴自然是明白,他比谁都还要明白。
谢裴回到院子时,刚好落下了茫茫的雪,他坐在临靠窗的小木桌前,从袖口处掏出一粒猫眼石的小扣,轻放在桌上,而后便这样坐着,凝神地盯着小扣瞧。
风雪越来越大了。
寒风裹挟着盐粒般的雪,从未关上的窗户吹了进来,有几粒冰凉的雪花落在谢裴的脸上,不消一会儿便融化成透明晶莹的水珠,垂垂地挂在他的眼尾,像一滴泪。
谢裴起身,关上窗户,耳边呼啸的风声霎时间像是被装进了陶罐中,闷闷地响。
他拉开桌下的小屉子,拿出一枚小小的铜扣,扣在那猫眼石小扣原先用以缝线的位置,又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来,将猫眼石的小扣串进了玉佩的吊绳中去。
做完这些,谢裴轻叹一声,将玉佩收回怀中。
这猫眼石小扣原是缝在乔映瑶那红色斗篷上的,在他浆洗时无意间掉了下来,他原是要好好向乔二姑娘说这事儿,可将斗篷递过去的那一瞬间,在瞧见小姑娘柔软的笑意的那一瞬间,谢裴鬼使神差地什么都说不出口。
怀着卑劣的、肮脏的心思,悄悄地将这只小扣留了下来。
所幸,乔映瑶粗心,并未发现斗篷上少了一只猫眼石小扣。
看着这枚小扣,谢裴仿佛瞧见了年幼的乔映瑶正站在自个面前,脸上带着与现在如出一辙的软糯笑意。
幻影并没有持续很久,谢裴起身的那一刹那,便通通消散。
窗外风雪呼啸,拍打着有些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令人牙酸的声音。门外院子的小树被风吹得摇摆不定,枝丫与枝丫相互摩擦着,蹉跎下了最后几片可怜的枯叶。
谢裴的院子十分清静。
说是清静,倒不如说是有几分寂寥。
张家并未十分苛待谢裴,却也不曾将谢裴视作小世子来照顾。这院子不小,可张家却没有拨出几个小厮、女使之类的来供谢裴使唤。
院子中,只有谢裴一人。
没有了人气,自然是显得清静又寂寥。
谢裴并不在意,他合衣躺在被衾同样单薄的床上,轻轻闭上了眼。
只要他的月亮挂在那儿,这世间所有的糟糕与泥泞,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月亮,已经不记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