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姨娘在周老爷那里色衰爱弛,在府里又是权利尽失,她以前管家时得罪了许多人,底下人以前压着对她的抱怨不满,一朝见她失势便明里暗里开始使绊子作践。幸而吴姨娘虽失宠,周老爷到底念着素日情面和出嫁的周韵面上有些照拂,她还不至于太过艰难。但即便如此,那些世情冷暖也让她心如死灰,避居于周府一角,除了心爱的女儿,再不问外事。
这时旁边屏风里转出个六旬左右的老嬷嬷,她刚带着周韵的丫头安置好那些包袱物品,才回厅里便一眼瞧见屋里三个人,吴氏周韵母女两个在一旁伤心,蒋世友坐在椅子上瞧着她们,脸上眉头紧皱的样子。老嬷嬷心里一沉,忙唤道:&ldo;姨奶奶,大小姐,怎么好好的日子倒哭起来了。&rdo;她是吴氏的奶娘刘嬷嬷,一直跟在吴氏身边伺候,几乎像亲人一样,说话也随意些。
周韵忙止了泪,又用绢子帮母亲拭泪,口内笑道:&ldo;是呀,刘嬷嬷说得对,娘亲生辰这样的好日子,咱们娘儿两开心些才是。您女婿和我已经拜过寿了,不如咱们去瞧瞧那些包袱里送了什么稀世珍宝来了如何?&rdo;
吴氏掌不住又笑出来,她啐了一口:&ldo;你这丫头真不害臊,就你那些粗针烂线的,谁稀罕呀!&rdo;周韵嘴一瘪,扭着帕子不依。刘嬷嬷忙笑道:&ldo;大小姐别听她胡说,你送来的东西姨奶奶可宝贝得紧,前年送的那件斗篷连穿都不敢穿,生怕大冬天火炉给燎着了,去年那些春衫褙子和中衣,不过过节时候拿出来穿,平时连碰都不让人碰,都藏在箱子里呢。&rdo;
周韵脚一跺,赌气道:&ldo;这也不穿那也不穿,定是嫌弃我的针线不好。都说母不嫌子丑,今儿连你女婿都没嫌我的针线呢,我自己老子娘倒嫌弃起我来了。&rdo;说着一转身把蒋世友拉了过来,&ldo;您瞧瞧他身上这件,不也是我做的,哪里不好了?&rdo;
蒋世友从没见过周韵这样娇俏灵动的撒娇小儿女模样,正在一边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自己被拉入了戏,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木讷地站在那里充当人体衣架,被周韵拿来展示身上这件领口绣缠枝藻叶纹缃色直裰。见他夫妻两个这般彼此毫无芥蒂的模样,吴姨娘和刘嬷嬷都暗吃了一惊,只顺着话点头笑道:&ldo;果然话没说错,这针线的确好得很。&rdo;
蒋世友被两位年长女性宛如探秘般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他尴尬地笑了笑,好脾气道:&ldo;娘子还是说错了一句话的。&rdo;吴姨娘心一沉,忙道:&ldo;哪一句?&rdo;蒋世友正色道:&ldo;俗话说的是&lso;子不嫌母丑&rso;才是,父母有生养之恩,就算嫌弃儿女长得丑,做子女的也只能承受了。&rdo;
周韵哪里不知道这个,她刚刚是故意反着说来逗趣,此刻蒋世友呆头呆脑地来正名,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吴姨娘和刘嬷嬷自然明白周韵的原意,听了蒋世友的话也是忍俊不禁。几人笑成一团,屋内原先弥漫的那一丝愁绪消散无影。蒋世友见她们开心,眉头也随着笑声舒展开了。
这日周韵脸上笑容不断,唇边那颗小小的梨涡总引得蒋世友忍不住去瞧她。吴姨娘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十分和气慈爱。
那位四姨娘托病没有来吃中饭,这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享用了一餐。饭桌上吴姨娘总是给蒋世友夹菜,嘘寒问暖,热情得直让这位实际上新出炉不久的女婿有些招架不住。刘嬷嬷看得深感欣慰,不时偷偷拭泪。
这温馨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午后这两人回蒋府,吴姨娘站在二门边拉着女儿舍不得放手,又好生叮嘱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将两人送上马车。只看到车子远去拐过了墙角,这才松弛了忍耐已久的喉咙,不住咳嗽起来。刘嬷嬷扶着她轻轻抚着背,叹道:&ldo;姑爷总算是转性了,瞧他对大小姐这么好,姨奶奶也该放宽心,别总是惦记担心得整夜睡不着觉了。&rdo;
吴姨娘一通猛咳,好像连心肺都要咳出身体,好容易止住咳嗽,她眼睛仍是贪念般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沙哑的嗓子低低苦笑道:&ldo;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孩儿,若不是为了她,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趣。&rdo;刘嬷嬷看了这些年,知道已是多说无益,只得慢慢搀扶她往小院而去。
才上了车,周韵便停了笑默默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蒋世友看得奇怪,问道:&ldo;娘子,有什么事么?&rdo;
周韵眼睛徐徐扫到他面上,突然莞尔一笑:&ldo;三爷好福气,处处都是桃花开呀。&rdo;这笑容委实有些狡诈,好像拿住耗子的猫儿一般。那芙蓉面的少女和四姨娘的威逼利诱恰是蒋世友一块心病,此刻被爆出来倒把他震得愣了一会,然后结结巴巴道:&ldo;你……你怎么知道?&rdo;
周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甜甜一笑:&ldo;三爷若是喜欢,我明日就派人去说,摆几桌酒席送些银子派个轿子抬回来做六姨娘,可好?&rdo;
情窦初开
蒋世友一惊,身子一滑,&ldo;啪&rdo;后脑勺狠狠撞在马车板壁上,两眼直冒金星,他后脑剧痛,条件反射地抱着头缩起来。周韵忙凑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给他揉后脑:&ldo;怎么这么不小心?&rdo;素白柔韧的手掌轻轻在他脑后揉着,那被撞出的火辣辣疼痛顿时消散了许多。蒋世友正晕乎乎地享受着,忽听得周韵缓缓笑道:&ldo;还是,三爷太高兴了,才这样欢喜雀跃?&rdo;
蒋世友大惊,忙抬头欲辩解,却不妨抬急了些,额头猛地撞到周韵的下巴,她一时没防备,下齿撞上上嘴唇,痛得钻心。
蒋世友还来不及捂着额头呼痛,就听见周韵一声惊呼,手缩回去掩住了嘴唇。蒋世友慌忙朝她看去:&ldo;怎么了?伤到哪里了?&rdo;周韵一只手捂住嘴唇,细细的眉头皱成一团,眼睛迅速聚集了一片薄薄水雾,泪汪汪的看向他,仿佛在控诉他的粗暴行径。蒋世友十分心虚,看着她泪盈于睫的样子又很有些心疼,忙手忙脚乱地扑过去要看掰开她的手查看伤口:&ldo;快给我瞧瞧,伤得厉害吗?&rdo;
周韵眼中的泪都快掉下来了,白皙细腻的鼻头变得红通通的,她最怕受伤疼痛,平时一点小伤口都要难受许久,如今撞破了嘴唇,条件反射地泪水盈满眼眶,这样狼狈不堪的样子恰又被蒋世友看个正着,正羞得满脸通红,偏偏那人还凑上来要瞧伤口。周韵哪里肯依,忙挣脱了他的手,往后退了几下缩到角落里,整个人蜷成一团。
偏生蒋世友还呆头呆脑继续凑过去:&ldo;给我看看,伤到哪里了?要不要去医馆看看?&rdo;周韵被逼到角落里无处可去,忙道:&ldo;我没事……&rdo;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上唇瓣相碰倒把伤口弄得更疼,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蒋世友看她左躲右闪的本就心急,这会儿瞧着她泪水直流更是心急如焚,连带着声音也严厉起来:&ldo;别动!给我看看!&rdo;周韵被吼得一愣,眼睁睁看着他近乎强硬地拉开自己的手,低着头仔细查看着自己唇上的伤口,薄纱的窗外光线淡淡洒进马车,照亮了蒋世友低垂的长长睫毛,那浓密的黑色淡淡泛出微白的光,周韵眼睛慢慢睁大,心脏停了一下,随即更猛烈地跳了起来。
蒋世友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他神色微凝地看着周韵唇上的伤口,确实撞得狠了些,唇上一条两公分长的深口子,细嫩鲜红的唇肉往两边绽开,伤口还在不停流血。蒋世友忙从身上拿出一块干净素色手巾,轻轻为她擦去血迹,又将伤口按住,道:&ldo;这伤口太大,要用些白药才行。&rdo;说着便要命车夫转道去医馆,周韵忙扯住他袖子,一脸紧张地摇头:&ldo;家里有药……&rdo;要避开唇上的伤口说话,着实有些艰难,龇牙咧嘴地也很不雅观。若是伤在别处去医馆也就罢了,伤在唇上去看病,被人知道了还不知要在背后编排派些什么呢。
蒋世友实在坳不过她,只好皱着眉毛一路帮她按着伤口。马车到了蒋府时伤口已经止住血了,只是两片微微合拢的唇肉十分脆弱,仿佛一动就会重新绽开。蒋世友一路沉着脸拉着周韵脚下生风往正房院子去,周韵用细绢子捂住唇,微低了头,几乎是用小跑的跟在后面。丫头婆子们被远远甩在身后。
正房里露桃和佳玉都跟去了周府,弦歌被调过来看屋子,她正安置完冰盆,便瞧见蒋世友夫妇两个匆匆回了屋,蒋世友脸色不大好看,见了她,眉一皱,道:&ldo;去把白药和棉棒拿来。再绞块干净手巾来。&rdo;弦歌心里生疑,忙望了周韵一眼,只见她垂着头贴在蒋世友背后,听了这话连头都没抬。弦歌不敢久留,忙忙地去了。
待她取了药来,便见蒋世友一手正挑着周韵的下巴,两人的头几乎凑到了一处。弦歌大窘,偏偏进不得又退不得,只好低低咳嗽一声。
蒋世友瞧见她,脸色一松,忙道:&ldo;快把药拿来。&rdo;弦歌脸臊得通红,慢慢走了过去。蒋世友接了药打开,用棉棒沾了药粉小心涂在周韵唇上。弦歌这才看清原来是伤到了唇部,她一眼扫到周韵手中血迹斑斑的绢子不免更加担心,好在现在看来伤口应该已经止血,如今涂上药,应该就无大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