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又慢悠悠道:&ldo;这七年,我待你如何?&rdo;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舞阳心里砰砰跳,疑窦丛生却不得不答道:&ldo;太太对我有再造之恩,恩重如山,舞阳就是为太太去死也是愿意的。&rdo;卢氏很满意,笑着点头道:&ldo;好,你果然是个好孩子。&rdo;舞阳的心猛地沉下去了。
西府里忙着,东府的人也没有清闲。
第二日中午,薛姨娘正在自己屋子里做绣活,却听得有丫鬟来报说三奶奶有请,她心里咯噔一下,慌乱不安地放下手中的活计,跟着来了正房院子。因着前段时候府里各项事多周韵免了姨娘们的请安,所以,她已经许久不曾踏足这里了。
她到偏厅的时候,周韵已经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本簿子正在细看,见她进来,周韵笑眯眯招呼她坐,又叫佳玉去泡茶来。
薛姨娘很少一个人单独面对周韵,以往不是ju芳苏晓因就是绿衣红袖出头,她只需要缩在后面做背景就好了,如今一对一,无人可以遮挡,也无处可逃,着实艰难。她弓着肩低着头慢慢挪进屋,行了礼,然后挨着椅沿战战兢兢坐下来。
周韵放下簿子,尽量亲切道:&ldo;薛姨娘,最近可好?如今换季秋凉,夜晚更是寒气阵阵,合该让丫头们好生注意着随时添换衣物被褥才好。&rdo;薛姨娘唯唯诺诺应了,却不敢接话。周韵知道她素来怯懦,也不以为意,继续寒暄了几句,可是薛姨娘仍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样子,一点不见放松。周韵无法,只得言归正传,&ldo;听说薛姨娘的娘家最近常跑医馆,不知是家里哪位生了病?&rdo;
佳玉正上了一盏茶,薛姨娘眼睛看着茶杯,突然听见这问话,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全身震了一下,怯生生又惊慌慌地看向周韵,一双小小的眼睛里盈满泪意,周韵无法,只得继续维持温和无害的笑容,像哄小动物一淳淳善诱:&ldo;如今薛姨娘也是蒋家人,若是家里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或许能帮助一二。&rdo;
薛姨娘壮着胆子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缩回去,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一声也不吭。周韵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很有些闷卒,若对方是个真有心机的人,只怕周韵还有法子来周旋一二,偏生薛姨娘性子卑微孱弱,毫无一丝相争之意,她这样的懦弱可怜才真真让人头疼。也不知当初三爷是因为什么缘故将这样一个人纳为妾室的。
许是周韵皱起的眉头吓到了薛姨娘,她咬咬唇,小声道:&ldo;是我娘亲。&rdo;周韵总算听到答复,如释重负,忙接着问:&ldo;是什么病症?&rdo;&ldo;是……消渴症。&rdo;
周韵并不意外,她点点头,温和道:&ldo;这种病症极难治好,想必你家里花了不少钱吧。&rdo;薛姨娘慢慢点了点头。周韵便接着道:&ldo;想必姨娘也知道,我娘家母亲也是得的这个病,确实是极难治愈。但是大夫也说了,消渴症病人食疗吃药还是其次,关键还是运动,身体经脉顺畅,气息调和,也就无大碍了。&rdo;
薛姨娘不知不觉抬了头,一眨不眨看着周韵。周韵淡淡道:&ldo;所以,除了一般日常抓药吃药和适当的补品,我母亲并没有花更多的钱。一个月吃药和补品满打满算也只二十两银子。&rdo;薛姨娘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周韵顿了顿,虽有些不忍,却还是得继续说下去,&ldo;我听闻姨娘家为了给母亲治病,一个月通常四五十两银子都不够使,鲍参翅肚和大鱼大肉大补之物照着一日五六顿的吃,这么个吃法,对病人着实不好。&rdo;
薛姨娘甚是惊慌,低下头眼神乱晃,周韵轻轻叹了口气,指着桌上的簿子说出最后的重点:&ldo;再者,姨娘为了给你娘治病,不但身上值钱的首饰都卖了,还把屋里一应古董摆设但凡能搬动的都拿出去当了,这也着实不合规矩。&rdo;她语气略加重了些,略带责备。蒋家各屋的摆设全都登记在册了的,若是不小心摔坏了也要用残渣去销帐领罚,从没有消失无踪的说法。薛姨娘平素行为良好,也从没有人想过去查她屋里的东西,也就没发现那些漏子了。
周韵余音未落,薛姨娘便立刻滑跪到地上,将两只没有带镯子的手笼进袖子,悲切切地低泣:&ldo;奶奶,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rdo;
周韵哭笑不得,一手扶额,一手挥了挥叫佳玉将软在地上的薛姨娘扶起来。好言相告道:&ldo;姨娘屋里少了的那些东西,我着人查过了,总共当了四十两银子,稍后姨娘把当票交还,我自命人去赎回。至于赔偿么‐‐姨娘月例银子是一两,就按每月扣五钱银子算,扣满为止。&rdo;
薛姨娘一听要扣钱,不由十分焦急:&ldo;三奶奶,不……我……我家里急着要用钱呢,不能扣!&rdo;周韵微微笑着抬手打断她:&ldo;我还未说完,姨娘不必心急,至于姨娘母亲的病,依先例只得给十两银子,之后便由自家自去想办法解决。只是我看姨娘娘家着实艰难,不如由我每月给你二十两银子,算是我借给姨娘的,如何?&rdo;
薛姨娘焦虑万分,脱口而出道:&ldo;可是我哥哥说每月的大补之物着实不能少呀。二十两银子怎么够?&rdo;此言一出,旁观的佳玉也吃了一惊,在她看来,奶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虽然名义上说是借,实际上薛姨娘这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月例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还清了,谁知这样的恩惠下薛姨娘竟还这么不识抬举。不出所料,周韵也变了脸色,似有不虞。
薛姨娘被蒋世友拒绝后家里又来人催钱,她正心急如焚打算再去求一次三爷便被叫来了这里,本以为是难逃一劫,没成想竟是看到一丝曙光,她实在没了办法,又见周韵心生仁慈,这样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便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把扑跪在地上膝行过去,拉住周韵裙摆哭求道:&ldo;奶奶,你心肠好财帛又丰厚,既然愿意借我银子,不如每个月借我八十两,等我母亲好了,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rdo;说着竟磕起头来。
佳玉倒抽一口冷气,每个月八十两,一年下来将近一千两了,只怕周韵自己的所有嫁妆加在一起一年下来都未必有这么多收益,再者周韵自己也还有一位生病的娘亲要照应。薛姨娘只顾自己不管他人,这未免太强人所难呀。
果然,周韵按捺住心里想法,缓声劝道:&ldo;姨娘怎么这么不听劝呢,我已经说得很明白,这样病根本不用花那些冤枉银子。你若是不信,不如回去请个大夫仔仔细细把脉看一遍。&rdo;
薛姨娘仍是固执道:&ldo;我哥哥说的肯定没有错,三奶奶您钱帛多,您不让三爷帮我,好歹也多借银子给我吧,我实在无路可走了,您就可怜可怜我吧。&rdo;一面不停地哭诉。看她这样顽固不化越说越离谱,周韵脑仁生疼,耐心已经告罄,再不愿继续纠缠,直接命佳玉送客。
佳玉领命,扶起哭哭啼啼的薛姨娘,边安抚她边将她带出院子。
这里才走一会,弦歌便进了厅:&ldo;三奶奶,三爷睡醒了。&rdo;她抬头瞧见周韵一脸疲惫之色地揉着太阳穴,不由关切问道:&ldo;薛姨娘之事可有什么不妥?&rdo;
周韵想到刚刚薛姨娘的胡搅蛮缠,露出一个苦笑:&ldo;我只怕帮人没帮到,倒结下仇了。&rdo;
弦歌吃了一惊,她只知道前因,却没经历刚刚的过程和结果,但是觉得薛姨娘平素温良,当不会出什么大娄子,便劝道:&ldo;奶奶放宽心吧,我看薛姨娘为人还算明白,应当不会体会不到奶奶的苦心。&rdo;
周韵叹气:&ldo;但愿如此吧。&rdo;
此时的主仆二人谁也没想到,在不久的以后,她们担心过的事竟真的变成了事实。
问汝何所思
待周韵处理完一些杂事回房时,已经是月华初升。屋内烛光下,蒋世友捧着一本厚厚的线装书正看得认真。周韵看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很是有趣,心里还剩的几分阴霾也都消散了。她好奇地凑过去看,却见书上写着&ldo;苍天之气清净,则志意治,顺之则阳气固,虽有贼邪,弗能害也,此因时之序。故圣人传精神,服天气,而通神明。失之则内闭九窍,外壅肌肉,卫气散解,此谓自伤,气之削也。&rdo;蒋世友眼睛一错不错盯着这行字,出神在想些什么。
周韵看了半日,也不见他有反应,不免笑道:&ldo;怎么?三爷什么时候竟论起阴阳来了?难不成想要做个阴阳家么?&rdo;蒋世友见了她,甚为不好意思地把书合上:&ldo;不是阴阳玄学的书。我无意间翻到它,就随手打开看看。&rdo;书封面白底黑字的名条上赫然写着黄帝内经四个大字。
周韵拿过书本翻了几页,挑眉笑道:&ldo;原来,是想学医济世么?&rdo;耳边两个珍珠坠子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个不停,很是可爱。
她本是随口说说,却不料蒋世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ldo;确实有这个想法。&rdo;周韵有些意外:&ldo;怎么突然有了这个念头?&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