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很快就拿着宽大又柔软的毛巾过来,沈言接过,无言地往头上身上毛躁抹了抹,然后递回给佣人,低声道了声「谢谢」。眼角却瞅进苏青弦正把之前看的几页纸仔仔细细地折成四方豆腐干样,又很是慎重地摆放到案几一角。这个动作很熟悉,他已经见过好几遍。此刻突然间省悟到,这样动作着的苏青弦恐怕拥有着如临大敌的心态,所以才藉由这样的动作思考、或者说是调整心态吧。
这样观察着苏青弦的眼被抬头的苏大少给捕捉到了,一瞬间,眼神交汇的两个人都明白了对方已知的东西,像是一局牌,赌局双方突然间都看到了对方的底牌。毫无疑问,却很是压抑。
苏青弦收回了手,朝沈言笑了笑,「进书房去吧。」
雨声打着玻璃听起来淅淅沥沥,在心境平和的人听来也可称得上是美妙,但在心烦的人听来,无疑更添了几分烦躁。
沈言是随着苏青弦进门的,进门后随手就关上门。转过头,看到苏青弦就站在窗前,直直看着自己,并且没给自己留一点思考的余地:「你是想来问那个花瓶的事?」
「嗯……」沈言有点惊讶,他想像的开场白绝不是这样的。
「我听肖远峰说了。」苏青弦朝书桌对面的皮椅扬了扬头:「你坐会儿吧。」又转回正题,「他很担心你,所以才会打电话给我。关于这个,你不要误会。」
「没有。」沈言摇了摇头,心想,我自然知道肖远峰跟你的关系比较要好,会告诉你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说在谈完关于我的古董知识之后,你的脸色变得很差。我听他的描述后想了半天,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这样说着的苏青弦悠然地走到了书桌后面,一手扶着光滑的桌面,那搭在硬木桌上的手指看来很是钢硬,然后他转过头:「我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你知道那个花瓶是假的。」
沈言一下子被自己呼进的空气给呛住了,他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咳得太用力的关系,脸都涨红了,好不容易顺了气,抬头就看到苏青弦沉静的眼。
是了,他怎么会忘了,之前猜忌的一切还建立在下面这个前提上:苏青弦不知道自己知道那是个赝品。之前的沈言,对着苏青弦说的话一直都是把那个破瓶子当成正品的。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知道那是个赝品!
虽然这句话听来像句顺口溜,但对于此刻的沈言而言,这念头像是当头一棒,足以把他打成脑震荡。
那么,对于此刻的苏青弦而言,沈言就是个欺骗者了。
沈言突然间意识到被愚蠢的自己揭开的这层真相有多伤人……他的意思是,伤的是苏青弦。
如果说之前自己觉得被欺骗了,至少没有受到任何金钱或者精神上的损失,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即使是苏青弦处事不当,那还能算是对他的一种体贴。
然而,自己的行为,却是实实在在的,恶劣的涉及骗钱这种勾当,一次欺骗。
这种认知让沈言即使顺了气,脸还是红的。
他甚至有点不敢抬头看苏青弦,他怕看到对方的脸。
然而耳边却传来了轻笑声:「好吧,这样的话,我们扯平了。」
「唉?」沈言终于抬起了头。
苏青弦已经坐到了书桌后,这种姿势让他之前压迫人的姿态为之柔和了不少。他甚至在微笑,笑得很温暖,根本不像是刚当面揭穿了某人谎言的样子,「我是说,我们扯平了。是的,我也骗了你,我一开始就知道那东西是假的。」
沈言的感觉是刚被人当面投了手榴弹后发现保险没被拉开,那东西顶多就算块石头。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只能报以「呆愣」这样的表情。
「对不起,真的。但是我真的想帮你。我原以为你并不知道那是个假货,那样的话你会觉得我们交往的基础很公平,我不希望你的心理有阴影。然而现在看来,我搞砸了。」苏青弦撕开了谎言的口子,然后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里面的陈旧肮脏东西都往外倒,很轻松的样子。
然而沈言终于抓住了事情的关键,虽然他隐约觉得此刻的一切很荒谬。他明明不是抱着质问的心态杀过来的么?怎么反被人倒将了一军而且完全无力回手,并且天杀得觉得苏青弦才是受害者!?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
但他不能否认一个事实,所以他打断了苏青弦的话:「跟你的意图比起来,我是诈骗,我就是在诈骗!」他直直地瞪着苏青弦,任心中那一波波的荒谬感把自己淹没。
「不,那不算诈骗,真的。还记得么?你并不是把瓶子卖给我,只是质押而已。此后你也没有潜逃,你什么也没做,你那不算诈骗。」苏青弦冷静地看着沈言。
沈言死死地盯着对方,而苏青弦却毫不在意地回视。两人的角色已经完全顚倒,但谁都不在乎。
「所以你想说什么?我们之间没有扯平!」沈言快要发怒了,他觉得自己像个孩子般在被安慰,而且对方所用的理由就像是诱拐孩童时手里拿着的棒棒糖。
而他不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