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骜将头压得更低,道:“正因如此,臣才更要对得起王上的信任,若来日有战事,臣当再接过此符。”“好,今后恐怕还要蒙卿多劳累几次了。”蒙骜的回答令嬴政满意,他取回虎符收到袖中,命蒙骜起身,之后才看向吕不韦。“仲父此行辛苦,当多多休息才是。”吕不韦作揖道:“王上严重了,为国事奔走乃臣子之本分,算不得辛苦。况且,”他真情恳切道,“臣受托于先王,日日不敢忘,自当摩顶至踵,竭智尽忠。”“仲父之心,寡人自然知晓。”嬴政说着转过身去,回到榻上说,分指两侧,示意二人入座。等他们坐定,继续说道:“此次蕞城之战,秦能不失寸土,全赖仲父与蒙卿栉风沐雨。然蕞乃小城,恐衣食不足,适逢月前楚商进贡锦缎十匹,白粲一斛,就赐予仲父与蒙卿,等出宫时带回府中吧。”大战告捷,自然要封赏主将,这是惯例了,所以吕不韦与蒙骜也没有推拒,欣然收下。一时之间,君臣相得,嬴政也愿意说些家常。“说来也是天佑大秦,当日寡人刚刚接到捷报即天降甘霖,随后宫人来报,楚夫人诞下了寡人的长子,竟是与甘霖一同降生。”两人进城前见过各家的家仆,整理着装时,也听仆从提起过扶苏公子出生的事,嬴政一提起,他们就双双道喜。之后秦王道:“此三喜临门,不得不庆贺,一月后扶苏满月礼,寡人欲于咸阳宫外赐宴,与民同乐。”坐下两位能臣皆言大善,即着奉常主理。晡时过后,吕不韦和蒙骜才离宫回府,能让王上留下用膳,显然二人颇得圣心。当然,作为蕞之战的两个主力,他们守住了咸阳边护,得到王上优待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他们带回的赏赐,着实耐人寻味。各国多种有桑树,但只有楚人最擅长纺织,所以但凡有楚国的绸缎出现在市面上,总是供不应求。而楚商进贡给秦王的,更是上上品,兼之楚国特有的精米,俱是价值千金。这赏赐不是不够贵重,可依照秦律,得了军功的应该赏赐爵位才是啊。吕相与上卿皆非彻候,远不到封无可封的地步,本来朝野都在猜测,此次秦国要多两位彻候了,谁知竟然一个人都没猜对。吕宅门口,吕不韦下了马车却不进门,只望着匾额上的‘吕宅’二字出神,半晌后,吕不韦叹气一声,吩咐仆人重新套一辆牛车,从后门离开了。劝甘泉宫天色还没黑透,宫室中已经点上了油灯,残阳与油灯混成的昏黄色光线下,依稀可见轻纱后嬉闹的两个人影。宫人把头低得死死的,快步走进殿,脚步声清晰可闻。每个宫人进宫时都被教过规矩,行走坐卧皆不许发出声音,免得扰了贵人的耳朵被罚去舂米。她已经不是台宫的谒者在等,他又不能拖延。最后只好忐忑着上前说,王上新得了一批锦缎,命谒者送来甘泉宫,敬献给太后。因为早年在赵国的经历,秦王与母亲赵姬感情虽谈不上亲厚,但也多行孝举,每每收到进贡后,都会分出一半送来甘泉宫。以往都是先呈给太后过目,然后由谒者盯着放进府库中,只是现在,谒者不知道在哪里,甘泉宫中大小事都由嫪毐一人操办。太后也不知多久没仔细看过蕲年宫送来的宝贝了,只道嫪毐做事她放心,必不会出差错。嫪毐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半晌没有说话,宫人绷紧了身体,战战兢兢地等待回答,嫪毐瞥见她后颈竖起的汗毛,心底涌起一股自得,他喜欢这种权力在握的感觉。所以,他绝对不允许有人阻止他得到权力。像曾经的谒者一样,嫪毐盯着宫人将锦缎记录入库,毕竟是王上赐予,万万不敢轻忽。只是当他重新回到廊下时,却听见殿内突然爆发了争吵,之后沉寂片刻,吕相面色沉肃走了出来,显然谈话不太愉快。几节台阶的路,走得像上刑场一样沉重。嫪毐躬身行礼,精壮得完全不像一个宦者。“送吕相。”是送,而不是恭送。平平常常的语气,像是在送一个普通的客人,而不是权倾秦国的丞相。这时,吕不韦才终于将目光落在他嫪毐身上,哪怕嫪毐本就是吕不韦向赵姬举荐的,但既然嫪毐进了甘泉宫,他就是太后的人了,而吕不韦一心想脱离与甘泉宫的关系,恨不得跟嫪毐从未认识过。可惜甘泉宫没人能理解他的想法,赵姬如此,嫪毐也是如此。甚至吕不韦觉得,他在嫪毐身上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影子,那时候他还是个商人,第一次踏进秦国公子异人的府第。“看来你在甘泉宫过得不错。”嫪毐恭谨道:“托吕相的福,一切都好。”只是这份恭谨太浮于表面,他连装都不愿意认真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