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冷峻,显然极为不满,生母和乳母都在屋子里,他没指名道姓,倒是也不好说在问责谁。“什么!”楚夫人顿时顾不上伤心自苦了,急忙抱起襁褓检查,“你们竟敢如此懈怠长公子!”楚夫人在乎的事情有很多,她在乎故国,在乎自己没能拿到手的王后之位,也在乎王上的宠爱,尤其今年一场大战,秦楚关系微妙,楚夫人不得不放更多心思在这些事上,但这不代表她就不在乎扶苏了。这是她十月怀胎经历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会有人比她更在乎扶苏了。只是她从出生起就是贵族,从前是楚国公主,现在是秦国夫人,从来没有亲自照顾孩子的概念,都是安排几个乳母和宫人照顾,像扶苏刚出生就有四个乳母,还有围着屋内外站满的宫人和谒者,确保不论什么时候长公子身边都有人,绝对不会让他出现一点意外。可饶是如此,却还让长公子着了凉,楚夫人又担忧又愤怒,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拨开儿子的襁褓检查厚度。正好在殿内看护长公子的乳母忙不迭跪下,战战兢兢道:“回王上、夫人,殿内已经点了炭火,长公子还裹着襁褓,再添衣恐怕会生病。”嬴政和楚夫人都皱起了眉头,嬴政不理解:“添衣还会生病?”只听说冬日没有衣服穿被冻毙的,还从没听过谁在冬日里会热病,两个新手爹娘表示不理解。但是扶苏理解啊。虽然在现在他也是单身狗一枚,不可能有养孩子的经验,但现代信息大爆发,只要上网总会看到一些什么养生养娃指南,他记得其中一条就是,婴儿不能穿得太热容易生痱子,也不能盖太厚重的被子,不能裹得太严,要给他留出足够的活动空间。像他平时都觉得包得太紧了,幸亏芯子是个成年人,明白乳母们将他裹得这么严是怕他染上风寒,扶煦也不信任春秋战国的医疗水平,这才乖乖地没有捣乱,换成真小孩早哭起来了。见没有被罚,乳母又小心地继续回道:“不仅会生病,如果身上裹的衣服被子又紧又重,长公子还有可能会哭闹不止,故婢子只是在榻前多摆放了两个炭盆,并与其他宫人围在公子身边,确保不会有风透进来。”什么意思?扶煦瞪了瞪眼睛。最近宫人和乳母总喜欢围着他,扶煦还以为是因为他满五个月了,马上就要到好动的时候,宫人担心他自己掉下床榻,所以才一直围着,他还在心里吐槽过,自己好歹也是心理年龄二十多的人了,肯定不会把自己掉下去的,她们实在没必要担心。现在一听乳母的解释,原来不是怕他出意外,而是围起来做人肉屏风?哪怕扶煦是受益者,他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一句:这万恶的封建社会。不过在两千多年前的封建社会,居然还有人能注意到婴儿不能穿得太厚,属实让扶煦有点意外。没想到他的乳母还是个善于发现的专业型人才,这放在现代至少是个金牌月嫂了吧。扶煦就这么想七想八的,很快就要把自己哄睡了。没办法,谁让他倒霉穿成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呢,哪怕心里跑火车呢,现实中也是不能走不能说话,就像高位截瘫了一样,还一直处于听不懂话的环境下,他没被逼疯,全靠自己精神世界丰富。有时候看着宫人忙碌瞎想,有时候就把自己上辈子学会的技能翻出来加强一下记忆,毕竟穿到百废待兴的春秋战国,现代的知识肯定能派上用场,忘记哪一个都是极大的损失。在他思绪放飞的时候,几个太医被带进了殿,嬴政还是对乳母的说辞存疑,特意宣召太医来问,到底有没有这回事。等到太医也认可了乳母的说法,嬴政才挥挥手,让太医和乳母都退下,不过有楚夫人在,他到底没有一开始抱孩子的兴致了,面色肉眼可见的冷淡。而楚夫人,好端端的却被怀疑苛待长公子,天冷都不给孩子添衣,本来以为是乳母偷懒,楚夫人身为夫人,自然也有失察之责。可现在证实乳母的做法是对的,楚夫人也没有错,她顿时就委屈起来了。不管做过多少心理建设,楚国带兵攻打秦国,秦王因此厌恶楚国和楚女,所以连带着厌恶她这个楚国来的夫人都是有可能的,但嬴政数月来的冷待,到底是让楚夫人失去了一些理智,以至于等太医们和乳母下去之后,她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辩解,或是抱怨。“王上,扶苏是妾十月怀胎所生,说是把他放在心尖上疼都不为过,怎会任由宫人苛待他……”扶煦本来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听见亲娘这句抱怨,心说他娘也是个勇士啊,明摆着都要失宠了,还说这种话往枪口上撞,这不是擎等着被发配冷宫呢嘛?看来他要努力长大了,尽快让亲娘母凭子贵,就算真的被发配冷宫,有他这个公子在,他娘也能避免吃残羹剩饭的局面。哎,他扶煦果然还是很靠谱……的啊,等等,扶煦突然从昏昏欲睡中惊醒,眼中满是惊恐,刚才他娘说什么?他叫扶什么??“唰!”扶煦惊恐转头,看向跪坐在上首的亲爹,眼睛瞪得像是要脱眶,被嬴政觉得像一汪清泉的眼底,此时像被人扔了把石子一样,不住地震颤。本来嬴政还在听楚夫人的抱怨,她态度不太恭敬,但此事到底是他理亏,嬴政决定安静听完这场抱怨,可长子的注视太有存在感,他不得不撇开楚夫人,看向扶煦。视线对上那一刻,他就发现了扶煦眼底的变化,看样子被吓得不轻?只是在殿内睡觉,且父母都在身边,怎么还会受到惊吓?担心长子出什么意外,嬴政没办法再泰然地坐下去了,他起身快步走过去,重新抱起襁褓,将扶煦笼罩在高大的阴影下。扶煦的视线一直在随着亲爹走,要不是六个月的婴儿开口说话太惊悚,他都想直接问了,他到底叫什么?他是不是幻听了?难道是真的……?嬴政就发现,扶苏被他抱起来之后,先是一直盯着他看个不停,然后神色越来越惊恐,小孩子不经吓,担心被吓出意外,嬴政下意识出声打断:“扶苏看见什么了如此惊慌?”说完才反应过来,儿子才六个月,怎么可能听得懂?内心摇摇头笑自己,居然因为这点小事就乱了方寸。可惜扶苏听得懂,听得太懂了!他以自己学习过的六个月弹舌音发誓,他绝对没听错!所以,他果然是扶苏吗?扶苏痛苦地闭上眼睛。谢谢,光靠听的已经很痛苦了,不愿再看。我是扶苏?扶煦怎么也想不通……啊现在他是扶苏了,痛苦。他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就这么巧穿成了扶苏呢?难道名字像真有那么大的魔力?难怪上辈子全家人都说他这个名字不好,还间接害死了他上一个爹,哎等等,他爹?扶苏转了转眼珠,慢半拍地察觉到,他好像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信息。现在他是扶苏了,那便宜爹不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始皇??虽然他对自己的名字颇有微词,但秦始皇他还是很崇拜的!居然见到活的了?他赶紧睁开眼看一眼:很好,很帅,看上去是能干翻六国的长相,在混乱的战国时代,有这么一个爹真是安全感爆棚,可他为什么偏偏是扶苏呢?还不如穿成子婴,穿成胡亥也行啊!他痛苦地闭上眼,一想起历史上扶苏是自尽而死,就是一个大写的悲从中来。之前扶苏就觉得战国时期不好混,缺衣少食的还没医生,可得知自己的名字之后,顿时更不好混了,生命直接开始倒计时,整个一地狱模式。因为这冲击实在太大了,扶苏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婴儿,需要控制表情情绪,于是嬴政就发现扶苏被他抱起来后有些奇怪,先是受到惊吓一瞪大眼睛,又痛苦万分地紧闭起来,过一会儿睁开眼睛看看他,很快又闭眼睛一脸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