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拨开车载收音机,想看看她回酒店这段路上,会不会有媒体已经开始对此次爆炸案进行报道。雏回到酒店就开始收拾行李。她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但是没买什么东西,各色各样的假发她都用塑胶袋捆好了,准备扔进垃圾箱。各种身份证明、护照以及当地医保卡就业卡,她也要着手销毁。所剩不多的行李中,她唯一在这个国家买的礼物就是一条阿拉伯式头巾。白色,质地柔软,隐隐可见繁复的花纹,在当地集贸市场购得。男人戴的。在当地人的摊位上挑中这条头巾时,她就已经知道,这终究是送不出手的。她洗了澡,冲掉身上的古铜色,皮肤恢复成本有的白皙之后,便赤着身体跨出浴缸,浑身滴水地走到镜子面前。她是金三角的儿女,皮肤下流淌着丰沛的血液,这里的天气让她觉得干涸。她一分钟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待。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一时间的失神。身上没有一点伤痕,肤色晶莹剔透,挺翘的臀饱满的胸,腰却纤细到几乎让人有不盈一握的错觉。谁说没有伤痕?她心里有伤,怎么就没人看见?突然这个荒谬的想法冒进脑袋,她赶紧垂下脑袋,兀自摇摇头。抱着浴巾出去,她放在床上的电话在震。她看了来电显示,一串号码前带着的是美国的国际区号。掐掉,电池板抠出来,连同已经暗下去的机身一起扔到一旁角落。她躺倒在床上,头发还在滴水,弄湿了枕头。很快客房的座机响起,雏伸手勾起听筒放到耳畔。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声音立即窜进耳道:“我只是想说声恭喜而已,亲爱的,你怎么能连这个机会都从我手里剥夺了?”一句“亲爱的”说的柔腻无比,雏止住呕吐的欲望。他竟然知道她住什么酒店,哪个房间。好吧,她承认他神通广大。神通广大到令她厌恶的男人开口,无辜的声线:“任务结束了,或许你该来看看我。”“……”止住呼吸,止住要摔电话的冲动。不说话。“我们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如果可以,我们最好永不相见。”她嘴唇咬的紧,声音从齿缝间迸出。“哦?”他语气听来像是很可惜,却又带着某种恶质的玩味,“那你大概要失望了。y国的军队头目被你给弄死了,金新月的那帮人没了庇护,他们的总统保住了宝座,自然要严惩毒品制售。欧洲市场迟早是我们的了。我们的合作,会很长远。”这个精明的男人,算准了一切。三年来一直如此。雏有些无力,她把手移到自己鼻下,若有若无的,闻到血腥与罪孽的味道。这个女人,总是矛盾的,她不信教,但是却相信地狱的存在。“何必抓着我不放?我的心不在你这儿。”……如果,我还有心的话。那头沉默了。煽情的话,从这个女人口中说出,着实是令人惊讶。感情这种东西,终究是无法存在在他们这类人身体之中,他们都了解这个道理,但如果连逢场作戏的权利都被剥夺掉,世界只剩下白色的毒和黑色的心,那该多无趣?“你的心在谁那儿我不在乎。人在我这儿就行了,”男人无所谓,“我不贪心。”一句话说出来,教人不知该说他深情,亦或是无情。他比她更加矛盾。雏回到本营的时间不巧,首领和缅甸人去了中国的云南。自三年前开始,她每次结束任务后回到这里,唯一要做的事,就只是等待接受下一个任务。多年的磨砺,她终于成为首领最锋利的武器,他的门徒。她帮助他拓展毒品帝国,她为他换来军备与武器,她是金三角与南美毒品王国的纽带。甚至就连阿妈弥留之际,她都在为他办事。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接到阿妈去世的消息时她在英国,首领当时正在和越南蛮子们谈判,要获得新开口岸的部分权益。这些越南人就是群喂不熟的狼,大家长蒙拉开出苛刻条件,谈判僵持。首领便要她绑来在英国念贵族中学的蒙拉的小孙女。英国的天气糟糕透顶,而要神不知鬼不觉运送一个活人从英国到金三角,难上加难。她住在哈克尼区隐秘廉价的旅馆里,接到电话,是首领亲自打来的。她阿妈过世了。阿妈的茶园欠了帐,被当地混帮的人失手打死。她曾用美元换过一小箱金条交给阿妈,就是怕哪天出了事没有钱解决。可是阿妈从不用她的钱。“别管其他,先回来。”首领命令。她挂了电话,当晚出任务。下着雨,她穿着斗篷,雨水滑进眼睛,她把人弄了出来,关在已经租好的地下室,之后开始选择回程路线,航空公司,弄假身份。凌晨睡去。那个骄纵的蒙拉家的大小姐已经被她封住了嘴,但是雏还是听得见哭闹地呜呜声,她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冲进地下室,对着那张娇生惯养的脸猛刮了两耳光,随后为她注射镇静剂。镇静剂的分量她拿捏的好,隔半天注射一次,再为她弄一张医疗事故证明,放置在轮椅上,便可直接通过机场安检。机场地勤看着雏那张憔悴的脸,真的以为她是在为患病的妹妹哀伤。回到金三角,她回了趟家。弟弟冲上来打她,她不还手,啐一口血,躲着拳头进到阿妈的房间。雏把装着金条的箱子从衣柜里取出来,打开,明晃晃的金色,沉重的重量。里面的金条,分毫未动过。女儿用命换来的东西,她为她存起来,不动用分毫。雏把箱子抱在怀里,阿妈的尸体已经被抬走,房间里,母亲的气味正在慢慢消失。她抱着箱子窝在床角,没有合眼,没有进食,没有哭。身旁时阿妈的枕头与折好的被子。三天后,首领来接她。“我的雏,走吧,离开这里。”他的声音像是被裁纸刀裁过一样。他把她轻柔地拢进怀里,就像阿妈曾做的那样,摸着她的发。终于,她失声痛哭。心里像是慢慢溃烂的痛,她记得当时自己偏着头,哭着闭住了气,再哭不出来,没有眼泪了,心里却依旧痛,只能死死咬住男人的胳膊,咬住,牙齿深入皮肤,嵌进肌理之中。首领的胳膊上,至今还留着那次她留下的齿印。雏把那条阿拉伯头巾送给了留守在本营的一名属下。这个人是本营里唯一和她年纪一样的人,他还曾经教过她如何用铅笔取人性命。同样的年纪,他红着脸把头巾赛还给她,“不要!”她却一脸平静:“为什么?很好看。”“女孩子家家的,不能乱送男人东西!”“……”雏沉默下去。这条头巾连他都不要,还有谁会要?索性扔了,一了百了。她每晚起床后吃了早饭就呆在射击室里,入睡前练习拆装枪械。那个拒绝了她的头巾的男人和她一起练习射击。他的枪法已经足够好,但是依旧不敌她。他不服气:“什么时候我才能和你一样,替首领杀敌人。”“你还小。”“笑话,我们一样年纪。”“不一样。”……不一样的。“对了,你弟弟来本营找过你。”“是吗?”听着美丽的姑娘语气顿时欢快起来,他觉得愉快,“对啊,你弟弟也想为首领做事。”自从阿妈的葬礼后,雏和弟弟很少再联络。闻言,雏沉默下去,她不允许弟弟也选择这条路。不行。“你回来这么久了,也该去看看你弟弟了。”不,她摇头,“我想把他送到外国去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