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意搬来小案几,师相轻舀白粥,将几粒米饭倒在手背,确认温度才小心地给湛轩喂食。昏迷的少年紧闭双唇,粥水顺着嘴角滑下,竹意立刻拿来棉帕。
“傻孩子,非要爹抱着你才肯吃?怎么睡着了还撒娇啊?”师相声音沙哑。
夏衍于是扶起湛轩,让他后脑靠着师父胸口,调羹喂食,这才一点点咽下去。但即便这样,湛轩能吃的东西也很有限,小半碗白粥下去,便停止咽食,他从来挑食又挑剔,现在闭着眼睛也能折腾人。
可谁又能拿他有办法?
“师父。”夏衍决定说些令人高兴的事,他压低声音,“男地坤的事,徒儿已经处理好了。”
师相恍惚片刻,怅然若失地苦笑,他放下粥碗。昏迷的人身体绵软、重心不稳,想让李湛轩重新躺回床上可不容易,夏衍上前搭把手。
手臂传来被回握的触觉。
心中“咯噔”一下,夏衍不敢声张,他悄悄撩开被子一角确认。但见那孩子双手松散握拳,一如既往。
是错觉吗?夏衍垂眸,俯下身轻蹭弟弟瘦削的脸颊。
“下雪了,出去走走吧。”师相微笑示意。
沿着重华宫往外走,可达西直殿,绕开一条九曲廊,踏过牡丹亭,可见红砖金瓦下一个圆形拱门,穿门而过香气扑鼻,满目尽是五彩斑斓,四季百花安置其中,便是御花园。师相今日着一袭月牙色华袍,下摆暗纹别致青竹,熠熠生辉,腰间银色环珮如溪水般流动。夏衍收回视线。
御花园的花坛分三层,最外是小盆栽,膝盖高。牡丹、秋海棠、月季、君子兰长势旺盛,一盆挨着一盆。夏衍看到一盆枯萎的绿植,不禁问道:“这花怎么没开?”平日里都是花开稀奇。
养花宫人道:“此乃烈日红,别名火凤,为牡丹下属分支,说来也怪,只有这种花没有开。”宫人抱走盆栽,夏衍不见师父踪影,快步往前,在中层的山茶花树旁看到那抹月牙色。
中层是大盆景,放着类似腊梅和山茶花的花树,零星几盆金银花和紫薇花藏匿其中。师相摘下一朵山茶花,“衍儿,你是不是觉得师父很残忍?”夏衍一时语塞,又听师父自答道:“等你成了父母,你就明白了。”夏衍垂眸,同样没有回答。
师徒并肩往前走,净心湖边的泥景是最后一层。内置假山和高大灌木。桃花、樱花、玉兰、桂花栽种其中。
如今银装素裹下,整个御花园花团锦簇、万紫千红,既艳丽、又诡异。
这会是上天的安排吗?
花海之外、雪海之下,三块红点迅速移动。本朝以官服颜色区分官职,除开一品王爵着紫,其余官员若能着红,这辈子做官也就到头了。
这三人一身鲜亮红袍,正是三省六部最高级别的长官——分别是门下省侍中左闻迁,尚书省左仆射季均,尚书省右仆射张屏修。他们齐刷刷窜过来,宛如焖锅里的蚂蚁。
师相冷哼道:“他们是早就候着了。也罢,让他们过来吧。”宫人在石桌椅上铺上软垫,师相捧着茶杯,翘起二郎腿,夏衍忽然觉得,师父也是很可爱的。
“臣等参见中书令。”
师相美丽的笑眼仿佛山间清泉,扑灭了所有人心中的沸腾火焰,只留下一湾平静的湖。“咱们也都不年轻了,老这么风风火火的伤肝,今天雪景好,你们陪我散散步吧。”
三人神色不一、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收起笏板,跟着师相闲庭信步。
师相拨弄了一些花,又讲了几个笑话缓和气氛,最后话锋一转,“其实百花绽放是好事,寓意着我朝国祚绵长,就连花神也为之倾倒。”我儿子生病的花销轮不到你们指指点点。
师相用通常只给今上的笑容望着众臣,“今上创业艰难,大宣的太平得来不易。你们都是股肱之臣、封疆大吏,你们慌了,底下的百姓就更慌,难道要让几朵花,吹散你们这一身功名吗?”别给脸不要脸,蹬鼻子上脸。
恩威并施下,三人已不言语,但仍有微词,手持笏板,端身而立。他们是文臣领袖,虽万倾而不折风骨。师相笑不及眼底,轻声道:“承平日久,人不知兵。”真打仗了,你们这些老东西上前线吗?
此言一出,三位大臣风骨尽碎、霎时色变,侍中左闻迁领头稽首跪拜,“臣等知罪。”
师相揉揉眉心,“你们与我平级,无须跪礼。”我可没有用什么“特权”压你们哟,背好你们的锅。
夏衍拼命忍笑,御花园逛了一圈,他们又回到起点。
师相捧起茶杯,坐着轻掸下摆——我的话也说尽了,现在,用你们的嘴,说出我想听的话。
三个红点对视一眼,左仆射季均道:“禀中书令,臣等认为,既然花神为我大宣风华倾倒,令百花盛开,不妨向祂求个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