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栩顾不得脚上白沙,披了外袍穿上靴子,等出门时,冰凉雨水混着燥热空气扑满全身,一声马蹄嘶鸣,天地玄黄高呼“殿下”,霍栩抹开眼前雨水,恰见李湛轩跨上铁骑,直冲冲朝雨雾中奔去!
胡来!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
雨急风热、电闪雷鸣,收摊的小贩被狂奔的烈马吓得甩开手中簸箩,菜叶横飞,人群惊呼而散。
“殿下!内城禁急奔!”
果不其然,四周哨台发出哨箭,百丈开外,执戟兵丁一字排开,利刃朝前。眼看两方就要撞上,霍栩掏出木牌,雨中大喝,“大理寺办案!闲人退散!”
重复三次后,哨箭颜色更改,执戟兵丁两边退散,李湛轩自中缝疾驰奔出,霍栩这才长舒口气。
一块无主空地前,李湛轩勒住缰绳。大雨倾泻,冲刷泥黄路面。不信邪的小皇子无视风雨,指着空地说道:“长信侯府,小栩,这本该是长信侯府。”
“世上没有长信侯府。”霍栩望向打好地基却没盖上房子的空地,“这块地荒置多年了,因为地段好面积大,好几个公爵为争它抢得头破血流。”
“不!不会!”皇子嘶声力竭地在雨中呼喊,“武承瑜!你在哪!你别被我抓到!否则我决不会放过你!”大雨滂沱,冲刷了过往。
霍栩上前抓住马头缰绳,天地玄黄破开雨雾,下马请罪。
“雨太大了,泥地里有碎石,马车的轮毂坏了。”
又是一道惊雷劈过,黄然道:“百步外有处祠庙,还算宽敞,不妨先带殿下避雨。”
金枝玉叶的小皇子淋成落汤鸡,看护的人都要受到惩罚,“黄然,你前头带路。玄音,你且回去再找马车来。”
祠庙不大,空荡荡一个香客也没有。黑石搭建的泪池浅浅一滩,在大雨暴打下往外溢水。香炉灭了,福泽童子不知所踪。祭梁上挂着桃木符,啊,今天是孃孃的月破日,是闭祠禁祭的。
地火喊了七八声,偏殿里才慢悠悠走出个撑伞的老祠祝。说明来由,老祠祝引着他们去了侧边厢房。
门一开,腐气水汽混合一股奇怪的臭味扑面而来,灰尘被水雾囚禁在桌椅地面等一切能外露的地方。草席上团着一张灰黄被褥,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这屋子有个把月没人住了。
祠祝拿来干净衣物,侍卫们替小皇子更换。霍栩又瞟一眼屋子,在家里,他也是万千宠爱的大少爷,但在这里,侍卫们是与他平级的。他走到角落的稻草堆后,解开腰带。
墙上木架上放着一些豁口的酒葫芦和残破的盲文经引。墙角有几根烂柱拐,原先的屋主可能是个瞎眼术士。小皇子已更衣完毕,天地黄三人在一旁轮流更换衣物。
一眼望去,整个侧房全是穿着祠庙青衣的俊俏少年。
雨太大了,红色漆面的木桌摊满水汽。李湛轩右手食指在桌面画出阴阳两仪,却在两仪末端快要相连的时候,拂袖将其擦去,湿润的水渍在桌面汇成一线。惆怅的皇子拿出一块仙桃形状的和田玉放在手心,那是他五岁时,今上钦赐的生辰礼。李湛轩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玉佩的每一处纹理,就像抚摸着梦中的回忆。
“这曾是我跟他许婚的信物,可如今却成了可有可无的玩具。小栩,权力到底是什么?人这一生活着,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殿下。”霍栩看不透皇子的“深情”,“您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找到他呢?”
苦笑漫上了皇子的嘴角,他缓缓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霍栩不明白。
李湛轩望着窗外重叠的雨雾,“他是……我的妻子。”
“恕属下直言,您会遇到比他更好的妻子,一个更美丽、更能帮助你的妻子。殿下不妨试着放下这段感情,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小皇子似笑非笑,“小栩,曾经让我好好待他的人是你;如今劝我放弃找他的也是你……人生还真是有意思。”
“好好待他?”霍栩问,“殿下待他不好吗?”
李湛轩没有回答,屋外的雨没有停下的意思,侧房外凤凰树上的许愿铃随雨雾歌唱。
“我跟他第一次见面就被许下婚约,那一年我五岁。”李湛轩摩挲白玉,“年幼时不懂什么是举案齐眉,等我明白夫妻的含义时,我们却分开了。他被送去父后准备的阁楼,在大婚前学会做一个完美的王妃。后来过了很久,久到我已经忘记他的存在时,我却在望七节的花灯会,偶然撞见偷跑出来的他。即便多年未见,我们依然一眼认出了彼此。”
“这么说,你们是互相喜欢的。”
“我是喜欢他,重逢后的第一眼就很喜欢。”李湛轩突然停顿,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可那点喜欢不足以消除我对政治婚姻的憎恨。我以为会违背规矩,偷跑出阁楼的他,会跟我一样反抗,但他却卑躬屈膝地跪服了……”
“我从此便憎恨他的怯弱。成婚后的每一天,我都用我的执拗报复着他的温柔……我们并不幸福。”
霍栩问:“你有告诉过他这些吗?”
李湛轩摇头,“我没有跟别人说心事的习惯。”
“可你现在说了许多。”
小皇子笑了,轻蔑地自嘲道:“所以说,人都是贱的。曾经放在眼前的东西不珍惜,直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殿下,你这人能处,骂起自己不含糊。”霍栩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李湛轩伸拳砸向霍栩胸口,霍栩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