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布满了阴霾,云层缓慢移动着,狂风夹杂着沁凉寒冷的雪花扑面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就在这样的天气里,一支人数不少的军队正挣扎前行在秀容川的山谷之间,马蹄踩入积雪时溅起的一阵阵雪沫子,被风一吹瞬间四散开来。
为首的戎装男子策马停了下来,俊美的面容在如此极寒的天气更显冷峻,正是渤海王高欢。但见他四顾留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面色沉静如雪,唯有当目光落在司马子如身侧一位士兵身上时,神色才有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波动。
那士兵似是留意到了他的目光,悄悄抬起脸,露出被冻得通红的双颊,飞快对他抿了抿唇。
高欢胸口微震,心里不是没有一丝后悔的。这样恶劣的天气,就算是男人也未必抗得住,更何况英娥一个年轻女郎?当初实在是不该心软应允了她的。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些日子她的面颊好像又瘦了些……强按捺住心头的惦念,正要收回目光时,却看到英娥往手上呵了几口热气,冻到发僵的指尖白得几乎透明。就在她放下手的瞬间,一旁的司马子如突然极快地将她的手紧握在自己手里,因着大麾的遮挡,几乎无人能发现他们两人的小动作。
高欢的目光微微一闪,心口仿佛被什么堵了一下,转过头去,大声道,“天色也不早了,今晚就在此安营扎寨!”
营地里燃起的篝火驱逐了少许寒意,高欢令人支起大锅烧起了热汤,热腾腾的汤水就着炒熟的粟米及高粱等谷物吞下肚去,众人早已冻僵的肠胃才得到了舒缓。
正中烛光明亮的军帐内,待和亲信们商议完诸事后,高欢将司马子如单独留了下来。
“遵业,你和窦泰带上五百精锐骑兵,明早先行出发,偷袭尔朱兆的营帐。”
司马子如的眼中闪过微诧的神色,“王爷是想速战速决?”
高欢点点头,“眼看新年就要到来,紧张了这么长时间的契胡人多半会借此机会苦中作乐一番,暂时忘却烦恼。我们趁此时机偷袭他们的阵营,必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击溃他们的心志。”
司马子如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只是——窦泰是前几年才投入到高欢军中的,还娶了高欢正妻娄昭君的妹妹为妻,也算是高欢的连襟,自投军以来,每战必为前锋,勇不可挡。这次偷袭仅仅只窦泰一人领军就完全胜任,不知为何要将他也加上。
在司马子如垂眸思索时,高欢的目光正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看着他。其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司马子如一同前往,或许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是不是希望借此让英娥和他两人起了隔阂?
想到这里,高欢不禁有些唾弃自己的幼稚,忍不住道,“遵业,若是你另有打算——”
“遵业愿随同窦泰前往。”司马子如抬起头,双眼亮若星辰,“不过我有个请求,请王爷允许英娥也一同前往。”
高欢的眼神深了几分,那种堵心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沉默了几秒后才开口道,“也好。”
此时位于秀容川内的尔朱兆残军,正如高欢所料,因着新年即将到来,忙着杀牛摆酒,希望借此一扫军中颓败气氛。
尔朱兆大口灌着酒,举目远眺,心中满是悲凉。
当年魏主入主中原之时,尔朱部落的祖先尔朱羽健曾立下军功,因此才得以受封秀容川的水草丰美之地,之后更是因为尔朱荣酋长,令北秀容的名字,连同尔朱氏的威名闻名于天下。
可如今,尔朱家族几乎不复存在,仅剩下了他还在残喘苟存。
他从来不曾后悔对元子攸的绝情,纵然是背负上了弑君的罪名。这是他唯一能为叔父做的,只是可惜,他无法再为叔父做更多事,包括好好照顾英娥。
不过念着旧时情谊,高欢也会好好护着他的小徒弟吧。
尔朱兆胡思乱想了一阵,在难言的苦闷中,因着酒的作用很快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边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入营帐时,他才惺忪半睁开了眼。
突然,帐外传来了极为嘈杂的声音,接着就见一名侍卫几乎是连滚带爬冲进了营帐,惊慌失措道,“王,王爷!不好了!渤海王的骑兵——”
尔朱兆心猛的直往下坠,不等侍卫说完就迅速穿衣着甲提着刀冲了出去。
外面的雪早已经停了。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排排身穿明光铠的精锐骑兵,闪亮的铁甲和兵刃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银色光芒,恍如神兵天降。
他的目光微转,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心口一热,眼眶微湿。
英娥……
他在心里念出她的名字,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神恍惚迷离。
这些日子以来他差不多每晚都会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梦中有多欢喜,醒来时就有多寂寞。如今她就在面前,他脑中阵阵眩晕,犹疑是在梦中。
“颍川王,如今你大势已去,为了族人和你自己考虑,还是归顺于高王吧。”司马子如淡淡开了口,似是意有所指,“难道你不想为在意的人留着这条命?”
尔朱兆下意识地朝英娥望去,看到她期待的眼神时一瞬间确实有所动摇。
“尔朱兆,还不速速投降,高王自会饶你一命!”窦泰也是个急脾气,提刀指着他大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