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娥不置可否地掸去肩上的落叶,眉宇间透出几分与生俱来的洒脱,“兵来将挡,再怎么说我的身份也是皇帝的老婆,呃不,小老婆,他明面上总不敢对我做什么。”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司马子如凉凉地给她泼了冷水。
英娥嘻嘻一笑,拍拍自己的胸口,“放心吧,不管明枪还是暗箭都伤不了我!”
月亮不知何时躲入了云层之中,庭院四周瞬间被一望无际的黑暗笼罩。她抬头望去,只依稀看见子如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忽然,她听到他的声音低低响起,“我的阿娘,曾是王府里的一名歌姬,这首董娇娆就是她所唱,打动了父亲的心。之后阿娘也倍受父亲宠爱,于是天真的以为可以天长地久,但不过两年时间父亲就另有新欢了。”他顿了顿,“阿娘心碎欲裂,自尽而亡。那年我才一岁。”
英娥有些惊讶,这好像还是司马子如第一次说起自己的家人。听到他幼年失母,她不禁心疼起他。
“就像这词中所唱,冬去春来,花还会盛放,可女子盛年一过,大多就会被无情抛弃。英娥,无论你身在何处,身临何境,记住一定要守住本心,不要轻易付出。因为一些看似有生命力的东西往往是很脆弱的,比如你的心,所以千万不要让你的心被轻易践踏摧毁。”
云层渐渐散开,银色如钩月又探出半边,正好映照在了司马子如的脸上。他的双眼深邃如海,在月色下荡漾着莫名的情绪,
英娥突然感到心口蓦的一跳,下意识地避过了他的目光。
“任何人吗?”
“对,任何人,这样你才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更不会让别人拥有可以伤害你的利器。”
英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小声反驳道,“可是,这世上还有很多值得我付出的人吧,比如爹娘,比如兄弟族人,比如师父,比如你……”
司马子如的心仿佛被狠狠扯了一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唇角边缓缓浮起了惯有的笑容,
“我怎么忘了,你就是这样的英娥啊……”
她对着他俏皮一笑,“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攀折的花,我是草原上的一株小草,即使被火烧尽,来年还会从灰烬中重生。”
司马子如的眼眸在月色下闪着潋滟光彩,里面仿佛有连绵的春风细雨。
“我知道了,一定是狗尾草吧。”
“什么?”
“要不就是癞痢草?癞蛤蟆草?”
“司马子如!”
第二天的近晌午时分,英娥一行人终于进入了洛阳城,暂时在城南白象狮子二坊附近的四夷馆安顿下来,等待着宫里的宣召。这里离皇宫的宣阳门并不太远,周围就是国子学,也有不少食肆坊户,算是个热闹地方。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宫里派来了两位梳着双螺状高髻的宫女,伺候英娥沐浴更衣进宫觐见。
随着身上的胡服一件一件被脱下,英娥有些惊慌地感到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远离自己而去。那不仅仅只是衣裳,也是一层一层缠绕在她心底对故土亲人的眷恋。落在地上的衣裳,好像隔绝了她和故土的最后一丝联系。换上了这身衣服,也许永远也回不到北秀容了……英娥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不顾自己还半裸着身子,蹲下身子抱紧自己的衣服就大哭起来。房内伺候的宫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不远处,司马子如靠在了屋檐下,嘴角微翘笑了笑,随即闭上双眼,微微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停歇,房门缓缓打开。
英娥的乌黑长发被挽起,换上了一袭浅碧色短襦长裙,衣缘和袖边都绣着精致的郁金纹,那由浅入深的间色百叠裙随风微动,仿佛蝴蝶展翅,说不出的灵动活泼。虽然此时她的眼睛鼻尖还是通红的,却难掩天生丽色。
司马子如的心里蓦然竟有了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欢喜和酸涩。
“淑仪,该是时候进宫了。”宫女维持着面上的恭敬,“太后吩咐过了,您从北秀容带来的东西都不必带进宫,宫里什么也不缺。”
“其他可以不带,但这个我必须带入宫。”英娥捧起了尔朱兆送她的一盒石子。宫女还想说什么,不料被她的眼神一扫,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走到四夷馆门外,英娥的脸被冷风一吹,顿时觉得有点痒。她顺手抓了抓,痒意却并未减轻,反倒从面颊蔓延到整张脸乃至脖子。
“啊!淑仪您的脸!”宫女的目光落在英娥脸上,突然面色大变地惊叫起来。
只见英娥光滑如玉的脸上和脖子上竟密密麻麻布满了细小红疹,一眼望去简直触目惊心。
司马子如皱了皱眉,之前宫里送来的衣裳和四夷馆里的饮食他都让人仔细检查过,确认了没有问题,怎么还会发生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