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一行到了六镇后,发现那里的情形比想象的还要糟糕。由于一直天灾不断,当地田地几乎颗粒无收,镇民饥饿潦倒,甚至到了抓田鼠充饥的地步。高欢和司马子如等人商量之后,当即决定带着这些人迁往相对富足且汉人较多的河北一带,经过一路跋涉,最终在信都住了下来。
时光似陇头的流水奔流不止,待安置完这十几万人,一切事务也渐渐走上了正轨时,转眼冬去春来,很快就到了来年夏天。这期间,各路豪杰如高傲曹兄弟,李元忠以及当年的故交等纷纷闻名前来投奔,就连朝廷也封了高欢为渤海王,征召他入朝。但高欢怎么可能再让自己置身险境,索性采用拖字诀,领了封赏谢了朝廷,就是打死也不去洛阳。
山高皇帝远,朝廷对他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继续用怀柔拉拢策略,先后又封他为东道大行台及翼州刺史。与此同时,洛阳朝廷里也是一片混乱。留守洛阳的尔朱世隆擅自废去了尔朱兆所立的长广王元晔,改立广陵王元恭为帝。尔朱兆闻之大怒,差点就要从晋阳直接举兵攻进洛阳,虽说最后是被慕容绍宗等人劝了下来,但尔朱氏之间的裂痕已不可避免。
信都,渤海王府。
晌午的天空蓝而高远,天气是难得的晴朗,充沛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投射在后院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泛起层层金色光芒。
湖边的年轻女子正聚精会神地执着鱼竿,琉璃色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湖面上的浮标。阳光落在她美丽的侧脸上,抿紧的唇线带着柔软的弧度,唇角那一点点笑意泄露了些许俏皮气息。
坐在她左首的少年大约十来岁,容貌和高欢有七八成相似,一双茶色眼眸流转生辉,可见将来长成之后是何等绝代风华。此时他正弯着腰殷勤地拿着布巾子给她拭着额角的汗,笑嘻嘻道,“英娥姐姐,我看你是怎么都钓不上来的。”
英娥给了他一个白眼,“阿惠,你居然看不起姐姐我?”
这位小字阿惠的美少年正是高欢和娄昭君的嫡长子高澄,他自小就和英娥亲,因此虽然隔了几年时光才再次见面,但两人之间的感情却是有增无减。
高澄眨眼一笑,“英娥姐姐可听过庄子齐物论里的一段话,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之,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这湖里的鱼见到英娥姐姐的美貌,都自卑的沉在了水底,又怎么能被你钓上来呢?”
英娥怔了怔,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下意识如小时候般伸出左手捏了一下他的面颊,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能胡诌,将来不知多少女子要被你哄得晕头转向。”
高澄的脸颊上难得微微红了一下,嘟哝了一句,“我才不是孩子了。”
英娥的笑容更加灿烂,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书念得不多,这鱼也沉了鸟也飞了鹿也跑了,听上去怎么都像是被吓的……不像是个美人,倒更像是个丑八怪呢!”
这下轮到高澄笑出了声。
两人说笑着,并没留意到距离他们大约几米远的树后,正站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童,他的容貌平平,肤色略深,面颊上还有些尘渍,只从那双茶色眼睛才依稀看出几分渤海王的风采。小童偷偷注视着那个方向,心想要过去却又不敢踏出一步。
英娥感觉附近好像有什么人正在窥视这里,四下张望时忽然发现湖面的浮标总算动了起来!英娥不由大喜,赶紧用力拉起鱼竿——不料这次上钩的猎物有点出乎意料的重,她连着拉了几下居然没拉起来,倒是那竿子似乎快要承受不了重量,渐渐弯了过去。她生怕钓竿断了一场空,不得不大叫起来,“阿惠,还愣着干嘛!快来帮忙!”
高澄忍着笑伸手拉住鱼竿用力往上一提,那猎物总算是被拉出水现了形——竟然是条足足有半人高的大草鱼!
英娥瞪大了眼睛,喃喃道,“我这是把鱼妖精给钓上来了吧。”
大草鱼不停挣扎着,在钓竿收回时终于挣脱了钩子,啪的一声摔在了几米开外的岸边。眼看着它又要扭着身子蹦跶回湖里,只见一道小小人影如一阵风般冲了过来,双手紧紧抱住那条大草鱼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才停下来。
英娥赶紧扔下鱼竿跑了过去,忙不迭扶起那小人儿,不由惊讶道,“子进,怎么是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小童却是扭过脸,并不回答。
这小童正是高欢的嫡次子高洋。英娥离开秀容嫁到洛阳时,高洋还刚出生不久,再加上小高洋的性子较为内向,因此英娥和他自然不如和高澄那么亲密。
高澄一脸嫌弃地走了过来,目光在高洋的面颊上扫了又扫,皱眉道,“本来就丑,现在更不能看了!还不过来!”
高洋放下鱼,倒是乖乖地走了过去。
高澄脸上依然是一副嫌弃死了的神色,手中却已经拿了帕子擦拭着他脸上的污渍,嘴里却还忍不住叨叨,“你到底是笨还是蠢啊,万一掉进湖里怎么办!要是我高澄的弟弟为了条鱼淹个半死,传出去我不要面子的啊!”
高洋像个鹌鹑似的低垂着头,眼中却隐隐有几分欢喜。
英娥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条大鱼,短短一瞬间心里已经想到了不少于十种吃法,但出于客气还是问了句,“阿惠,子进,你们俩想怎么吃这条鱼?”
高家兄弟毕竟还有些孩子心性,不禁也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起来。澄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耀着眉飞色舞的年轻女子,微微笑着的少年,眼睛闪亮闪亮的小童,还有那条依然扑腾个不停的大鱼,映着碧水绿树,仿佛构成了一副恬静平和的画卷。
从不远处走过来的高欢和司马子如正好将这一幕看在了眼中,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底看到了同样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