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林若一个劲儿叫热,林琰便让人送来了凿碎的冰屑,掺着切成丁子的各色果子。雪白的冰屑,彩色的果丁儿,配着翠绿色的翡翠碗,瞧着便叫人觉得舒爽不少了。黛玉看着林琰林若两个每人捧了一碗,吃的都是眉开眼笑的样子,也叫人装了小半碗,略尝了一尝,也就放下了。眼瞅林若吃完了又要去装,忙叫人撤了下去,劝道:“吃多了肚子要疼的。”林琰也放下了手里的碗,笑道:“妹妹若是用不了这些凉东西,叫人用冷水灞一灞果子,借着点儿凉气儿倒也使得。”黛玉点点头,“哥哥也莫要过于贪凉了。夏日里脾胃最弱,经不得折腾的。”这边儿林琰家里兄妹两个带着林若过节不提,那边忠顺王府里因为这一日乃是司徒岚的寿辰,自然早就预备好了寿宴席面。司徒岚府里人不少,他人既年少,生的又是一副英朗俊美的容貌,再加上身高位,后院里那些个莺莺燕燕娈童戏子,大多是那些巴结的人所赠,哪里有不争着上去邀宠的?只是他府里规矩极严,人又是一贯冷硬心肠,曾下狠手整治过府里几个不大安分的,倒也没有敢违了他的。因此,这两三年来,他跟前还是很清净的。司徒岚眼前清净,心里可闹腾起来。这都到了正日子了,还不见子非有何表示,司徒岚感觉委屈到了十分。若不是一大早上起来宫里的太上皇和太后就命人送来了不少赏赐,司徒岚少不得又要穿戴整齐了往宫里去谢恩。太上皇如今才过花甲,精力还未到了不济之时。瞧着小儿子一身儿五爪蟒纹白色朝服,硬挺俊朗,眉眼间带着几分皇室中人特有的傲色,心里甚是安慰。因想起他的正妃常年体弱,一年里倒有大半年是出不来屋子的,便问道:“今年你是二十一还是二十二来着?”司徒岚诧异道:“难道我不是父皇的儿子么?这样的事情怎么倒要问我?”太上皇一滞,他还真的记得不大清楚了。司徒岚母亲出身不高,本人又不得宠,算起来司徒岚乃是他酒后所有的,因此小时候对他并无太多疼爱。与嫡出的三皇子,受宠的大皇子二皇子比,司徒岚在太上皇跟前的待遇完全可以用冷落来说了。况且他自小儿就一副油盐不进的脾气,论起气人来很有一套,说到讨好,长到这般大除了林琰,还真没有对谁这样过。太上皇端茶喝了一口,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这才又笑着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跟前除了一个病怏怏的王妃,竟连个上台面的人都没有。这么着罢,趁着今年,让你皇兄给你赐两个侧妃,你也好早些养几个儿子出来。”司徒岚撇嘴道:“这话早就说过了,有儿子没儿子的,父皇也别替我操那份儿心。我是什么样的,莫非父皇不知道?家里摆个正妃凑凑门面也就算了,何苦再耽误了两个?”太上皇大怒,“你个混账东西!连子嗣都不要了不成?”“不要!”司徒岚干脆道,“有儿子我一年到头儿都不带看一眼的,跟没有有何两样?”“你,你这是在怪我了?”太上皇从宽大的金龙椅上跳了起来。司徒岚懒洋洋地也站了起来,笑道:“父皇,我就这么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听好的,只管找大哥二哥几个去。便是皇兄,只怕也比我说话好听些。”太上皇瞧着他那副惫懒的样子,又是头疼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挥手撵人:“滚吧滚吧,来一次气我一次!”司徒岚果真笑着滚了,剩下太上皇坐在那里瞪眼睛。良久,才缓缓靠在椅子上,苦笑道:“这孩子,这是……真怪我呐?”身边儿伺候的心腹太监戴权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太上皇脸色,示意殿里头的小太监小宫女都出去了,才陪笑道:“奴才瞧着,皇上和几位王爷都是极敬重您的。哪里说得上谁怪您不怪您呢?”“唉……”太上皇叹了口气,“我也老了,没那份儿闲心跟他们置气了。老大老二我疼了那么些年,结果他们自己倒是不知道惜福,长些不该长的心思。那几个也是不安分的,只有这个老九,还算跟老三一心。得了,随他去罢。”戴权随侍太上皇几十年,自然将他心思揣摩得十之——不过是因为太闲了,想着先前的事情又觉得愧对于忠顺王爷,偏生现在又只有忠顺王能敢跟他这般说话,没事儿找事儿罢了。却说司徒岚一路滚出了大明宫,本来打算直接出宫去。谁知道只在宫门口便被内廷大总管高守敬给截着了。“王爷,这是皇上给王爷的。知道王爷往太上皇那里去请安了,特命奴才在这里等着呢。”高守敬说着,双手恭敬地将锦盒递给了司徒岚。司徒岚接过来方要打开,高守敬忙道:“王爷,皇上吩咐了,让您回去再瞧。”司徒岚眉毛一挑,笑问:“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这么收着?行了,高总管替我跟皇兄说一声谢罢。”“奴才省得,王爷只管自便。”坐在马车里司徒岚打开了锦盒,里头的东西叫他哭笑不得——六只精致的瓷盒,整整齐齐地码在里边。盒子都是通透的雨过天晴色,上头一色缠枝花卉的纹样。六只盒子花色各不相同。司徒岚眉峰微动,伸手打开了一只,里头浅浅的玫红色软膏赫然在目,一股子甜腻的香气随之散了出来。细细辨来,乃是玫瑰花香。轻轻合上盖子,司徒岚半靠在身后的垫子上,眯着眼笑了。此时天已近午,正是大日头当空的时候。多日高热,街道两旁的树上叶子都有些耷拉着。即便是这样,街上人也还不少。车行渐慢,想来是已经到了家。王府里云宁等人都在这里候着了,便是一向与司徒岚不大亲热的几个兄长也都或是亲自过来,或是遣人来送了礼。至午后,一场雷雨还夹着豆粒大小的冰雹下得酣畅淋漓,热气也被带走了不少。雨下得时候不短,直到了快到黄昏时分还没有停的意思,只是不如先前那般急骤。司徒岚先前接了个帖子,看了后早就等不得了,只命人备马。管家听他这样的天气还要出去,吓了一跳,又不敢十分劝他,只得叫人去赶紧预备了车马,又特意吩咐比平日多加两个随从。司徒岚这边儿上了车便命人快走,马车疾行,赶在城门关上之前出了城,一路往京郊一处别院去了。雨天路滑,路虽平坦,到了时候也已经擦黑。司徒岚从车上跳了下来。车前早有人候着,身上一袭水蓝色长衫,手里撑着青布油伞,身后的游廊上挂着的灯笼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站在那里笑意盈盈的,眉梢眼角竟是带了一股说不出的风情。司徒岚心里一热,上前两步,握住了那人的手,低低地唤了一声:“子非!”林琰面上微微一红,将司徒岚甩开,偏过了头去。跟着司徒岚的都极有眼色地没有进仪门,只在外头自有人去招呼。这边司徒岚又厚着脸皮过去拉林琰,林琰轻轻咳了一声,道:“这一路过来都是下着雨的罢?瞧你身上都有些湿了呢。”司徒岚看了看,果真是袍子上头略沾了些水汽,想来也就是方才下车时候落上的。遂不在意地笑道:“没事儿,正好天气也热。”“我这里还有几件儿没上过身儿的衣裳,你先去洗洗换上。屋子里已经预备好了,回来咱们再说话。”司徒岚只听得“屋子里已经预备好了”几个字,一张俊脸登时灿烂如花。林琰疑惑地看着他忽然笑得有些发傻的样子,轻轻踢了他一脚,道:“还不进去?”司徒岚这辈子只怕还没有这般糊弄地沐浴过,什么花瓣香料都没有用,只清水略略过了一遍就匆匆地出来擦干了,换上了侍儿送来的干净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