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直奔潘家的陈良翰,却并不知道自己内宅里的这点弯弯绕,和马上即将来临的“艳福”。他飞身下马,弹了弹自己簇新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和另外一个新找的小厮被领到了自己座位上——留福招兵之后就一直闹肚子,卧床不起,实在没有办法继续伺候。
这场宴席虽说是摆在潘家内,但其实主人早就换成乌桓人了。潘家花园里的花草怪石全被清理干净,改成上房五间的大庭院。
武顷作为乌桓的小王子,自然坐在最上头。他的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他爹身边的那个张姓师爷,三个乌桓将军,潘家的大哥儿和二哥儿,还有他姐,陈正思。
陈良翰当场愣在了原地。
一方面是震惊于他姐居然还活着,另外一方面则是纠结于为什么连他姐的位置都比自己要靠前一点?
好歹他姐和那几个乌桓将军可以一起坐在台上面,没有隔几个人就是武顷的座位了。这要是上前敬酒,可比他这个坐在台阶下面和甚至连第一排都不是的,要好太多了。
陈良翰满心纠结的坐了下去,随便用筷子扒拉了一下桌子上的菜,被烤制和炸过的鸡鸭羊等菜品腻歪的不行,嚼在嘴里,也再无之前在乌桓军营里的香甜。
就在他百无聊赖之时,台上忽然传下来一阵骚动。陈良翰顺声抬头,就看到他姐面带笑意的站到了台子之上,对武顷行了一个极为正式的乌桓礼,“这些天承蒙小王子款待,若小王子不嫌弃,奴愿为乌桓赋诗一首。”
她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陈良翰张目结舌的看着自家大姐当即就给武顷吟了一七言律诗,极尽歌颂之能事。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台上,陈正思的诗却并没有吟诵完毕,她还在念,只是内容却是天差地别。
第79章斯人已逝
她在骂人。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骂人。
当着成百上千名的敌人,当着乌桓的小王子,当着自己曾经的弟弟如今的仇人,当着这席上那些不得不降的人,陈正思不仅就这么名正言顺的骂人了,她还骂的很难听。
当然,陈正思好歹还是一位十分有文采的大家。她并没有如同市井人家一般,张嘴便问候对方的母系长辈,对方的出生方式和死后情况。只是若想要骂人,能羞辱到对方的总也逃脱不了这些途径。
陈正思是在用一种极其文雅的语言,运用圣人之言,痛斥乌桓小王子和他身边的乌桓军人是一群没有开化、内心险恶、道德沦丧的野人,甚至不配生活于天地。
她历数了乌桓曾经干过的那些惨绝人寰的事情。
还就在这庭院之上,就在敌方高层面前,她。。。。。。她竟然一点惧色都无。
陈良翰震撼了,张师爷震撼了,就连乌桓人都震惊的坐在椅子上,一时间竟然忘记上前直接封口。一群人傻愣愣的看着张正思就这么口若悬河的倾泻着自己的怒意。
似乎真的是憋了很久了。
自己被亲弟弟逼到不得不自投罗网,父亲为了保全满城百姓姓名跳城自杀,众人脸上惶惶不可终日的惧怕神情,还有那份国土沦丧的绝望。
种种种种,都从她口中滔滔不绝的诗词里倾泻而出,骂的众人狗血喷头。
不过总归是有人会醒过来的。
剑尖从女子的胸膛的刺穿了过去,响在院内的声音为之一滞。陈正思极为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乌桓将军和他身后的武顷,说出了她这一辈子最后的一句话:“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话很轻,却如同一柄重锤一般,砸在了武顷心上。他起身来到陈正思身边,低头看着她的尸体,许久没有说话。
武顷平生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征服这片土地。还好他马上就看到了陈良翰。
陈正思只是个例而已,武顷这么坚信着。
武顷伸手为她合上了眼帘,随手拿起距离自己最近的酒杯致意大家,“方才不外乎是一点小麻烦,诸位不必在意。日后我乌桓的大业,仍旧需要诸位的鼎力帮助。”
潘家人带头站起来,纷纷祝贺武顷兵不血刃拿下了向县城,将来必定会成就一番大业。其他人也随即兢兢战战的起身祝酒,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敢看向地面,可他们极为清楚的知道,地面那个人为什么而死。
那个人最喜欢的诗人曾经吟诵过:“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如今这个人也的确没有愧对自己的名气,真正做到了这一点,
陈良翰十分迷茫。他知道身边的人都在看自己,但事发太突然,陈良翰就像是被毛玻璃杯子罩起来似的,一下子失去了对外界的认知。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和武顷说了话,被嘱咐了什么,然后自己好像答应了?接着这整场宴席就这么结束了,他不知道怎么自己怎么回到的陈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着一具尸体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