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老爷仲为民,快快出来见人民!马脸青年脸上是一种古怪的表情,他喊话的时候,嘴唇好像不得劲。
群众齐声吼叫,声音大得震耳欲聋。高羊也吼叫着。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马脸青年喊出了两句家喻户晓的话。
群众便把这两句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终于,有两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从县府大楼里出来。他们站在铁门里,高叫道:
蒜农们安静!蒜农们安静!
群众都不吱声了,注视着铁门里的两个人。那个面孔瘦削的指着那位戴着变色眼镜的中年人说:
蒜农们,这是县府办公室逄副主任,逄副主任给你们做指示!
逄副主任说:蒜农们,县长委托我给你们说话。你们聚众闹事,是违犯国法的。县长让大家快回去,不要受坏人的的挑唆!
我们的蒜薹怎么办?群众高呼着。
县长说,供销社冷藏库已经饱和,你们的蒜薹拉回家去自己想办法处理,能卖就卖,不能卖自家吃吧!逄副主任高喊着。
放你娘的屁!当初你们让我们种,现在又不要了,这不是坑我们吗?
你们不让我们卖,你们把我们的秤砣收了,把秤杆折断啦!
三分钱一斤都没人要啦!
仲为民,你出来!当官不给民做主,滚回家去种红薯!
蒜农们,你们不要胡闹!县长有重要事情,不能出来见你们!逄副主任满脸是汗,怒冲冲地说,你们要明白事理,县长是一县之长,光大事就够干的,难道还要替你们去卖蒜薹吗?
高羊听完逄副主任的话,心里猛一咯噔,是啊,县长是一县之主,难道还让他替我卖蒜薹?即使把蒜薹都烂了,也不能让县长去卖蒜薹。他很想溜走,四面八方都是车辆和人群,走也走不了了,他着急得想哭。
让县长出来,我们要见见他!
对!县长出来!县长出来!
逄副主任说:蒜农们,我再次警告你们,立刻回去,如若不听,我就打电话给公安局,让警察来教育你们!
乡亲们!马脸青年高叫,不要被他唬住,我们没犯法,人民要见县长,怎么是犯法呢?县长是人民的勤务员,是人民选出来的,难道要见见都不行吗?
是他妈的谁选出来的?俺连他是个白脸是个黑脸都不清楚,怎么选他?
仲为民,你出来!仲县长,你出来!
你们太放肆了!逄副主任吼叫着。
打倒贪官污吏!打倒官僚主义!高羊看到高马跳到牛车上挥拳高喊。
高马抓起一捆蒜薹,抛进县政府的大院。
我们不要了,送你们这些老爷们吧!
群众发了疯,上百上千捆蒜薹像生了翅膀一样,乱纷纷地落在了县政府的大院里。
逄副主任转身朝县府大楼跑去。有人高喊:
抓住他,他去打电话调警察啦!
绿色的钢丝网络大门剧烈地晃动起来。群众奋力冲撞铁门,木棍、拳脚、肩膀、碎砖烂瓦,一齐发挥作用,大门眼看着就变了形。
冲啊!进去找县长讲理啊!
大门的插销弯曲了,脱落了。大门猛然张开。群众像cháo水一样涌了进去,高羊身不由己地卷了进去。他一捆蒜薹也没舍得扔,他还担心毛驴被踩死。但他无法回去。
他脚不点地蹿过用八角水泥砖铺成的地面,路过喷泉时,冰凉的雾降落到他的脸上。他冲进了水磨石铺地的县府大楼。巨大的声响在楼道里回荡着,有玻璃破碎的噼啪声,有踢开箱柜的喀啦声,还有女人的叫声。他在惶惶不安之中,体验到一种快感。他冲进一间办公室。眼前的所有豪华设施都是那么招他嫉恨。他试试探探地搬起一盆红花层叠的仙人掌,对准一方擦得锃亮的窗玻璃投过去,玻璃无声无息地裂开了,那花盆慢慢地钻出去。他立刻扑到窗口,看到那暗红的花盆载着花朵和玻璃的碎片翻着筋斗跌落在楼前的水泥地上。花盆迸裂,花朵零落破碎。他感到一阵快意。他退回来,搬起一个半圆形的透明金鱼缸,略微观赏了一下缸里的黑金鱼和红金鱼,黑金鱼和红金鱼都吃得肥肥胖胖,晃动的水和翻腾的鱼屎使它们吃了惊,它们泼剌着,鱼缸里冒出一股子腥气。他厌恶这气味,就把鱼缸投到窗玻璃上。玻璃又缓慢地裂开了。他趴在窗口,看明亮的鱼缸洒着明亮的水,明亮的玻璃碎片跟随着,黑金鱼和红金鱼在空气里游动着。鱼缸落在水泥地上,无声地破碎了。
他呆呆地往下望着那些在水泥地上跳动的金鱼们,心里感到不忍。抬头往远处望,广场上人仰马翻,自己的毛驴和车辆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十分焦急。群众还在大批地往县政府里拥来。一群全副武装的白衣警察从广场东侧的一条小胡同里拥出来,他们飞跑着,一进广场就如虎进羊群。警察们用棍棒开辟着道路,他们一定要来县政府。他转回身,想立即逃去,几十个人拥进来,他万万想不到方家四婶踮着双小脚夹杂在这群人中间。一位穿白背心,背心上印着一个铁锚的小伙子高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