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慕礼本没在意,醉酒的人说胡话很正常,但他竟鬼使神差地往下问“为何要与我和离?”
谢渺想也不想地道“因你另有所爱,而我亦烦了你,夫妻如此,应当和离。”
凉亭很静,静到落针可闻。
崔慕礼定眸望着她。
比起面对“谢和安”时暗藏哀思的亲昵,此刻的谢渺情绪全无,从眼神到姿态,成熟而内敛,平静到接近麻木。
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十六岁的少女,而像……
崔慕礼脑中思绪万端,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蓦然一沉,“阿渺,今年是庆元几年?”
谢渺蹙眉,短暂的茫然后,笃定地回“庆元十五年。”
如今分明是庆元六年。
庆元十五年距今还有九年,但若从去年开始算,便是整好十年。
十年。
他问阿渺,怎么能做到像她一般忘得彻底时,她道,再活十年即可。
不是再过,而是再活。
去年九月,她在清心庵摔跤回来便开始性情大变。她能未卜先知,能对他身边的亲信了若指掌,能在短短几日内,将对他积累数年的情感付之一炬——
不,根本不是几日,如她所言,是十年,整整十年!
刹那间,困扰他许久的重重谜团都迎刃而解——从来没有所谓的未卜先知,阿渺能通晓未来,皆因她多活了十年,从庆元十五年到庆元五年那十年岁月。
流民之祸、红河谷灾银案、周斯辉院中藏银、定远侯被亲信污蔑叛国——这一桩桩事件,都是阿渺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那么依她所言……
崔慕礼失了淡定,再度摁住她的肩,“阿渺,我与你是哪年成的亲?”
谢渺奋力推开他,“崔相未到而立之年,便连此都记不清了吗?我与你是庆元七年成的亲,至今已有八年。”
崔相。
崔慕礼努力遏制情绪,又问“你我夫妻七载,想必已儿女双全,你又为何要坚持合离?”
“儿女双全?”谢渺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讽笑道“崔相莫不是还在做梦?我早与你说了,我生不出孩子,你想要儿女双全,尽管去找别人。”
崔慕礼满目惊疑。
在他不知道的那十年里,他与阿渺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会——怎会——
他再忍不住心中悲恓,紧紧地拥住她,“阿渺,我心思慕与你,今生今世,唯有你,仅有你。”
他不断重复,试图融化怀中人的铁石心肠。而她充耳不闻,口中喊着另一个名字。
“声声。”
声声是谁?
不远处,拂绿已察觉到异常,正往凉亭疾步而来。
崔慕礼不愿松手,却见谢渺在他怀中抬起头,轻而含恨地道“崔慕礼,你不配当她的父亲。”
崔慕礼跌跌撞撞地离开亭子。
过往纷至沓来,那些曾被忽视的细节在脑中发烫,犹如烙红的生铁,将关键的脉络逐次点亮。
沉杨曾称,她在清心庵供了三盏长明灯。当时他不以为意,如今却疑惑满腹若其他两盏是谢父与谢母,那另一盏是为哪位过世的亲人而点?
她极其喜爱慕晟,然而面对他关于孩子的问话时,立刻神色大变,随后声称他什么都不知道,并主动提出与他和解。
他那样愚钝无知,以为她要和解的是今生傲慢,岂料她要和解的是前世纠葛,关于那十年情仇,关于他们的孩子……
他顾不上饮过酒,去马厩牵了马,栖栖遑遑地赶往清心庵,急于去印证他心中的可怕猜测。
这会是亥时末,城门早已关闭,守门的两名士兵正在小声唠嗑家常,忽见街道那头有人骑马而来。
两人精神一震,警惕地送出手中长矛,成交叉状拦住来人,大声呵斥“深更半夜,何人要出城?”
那人扯紧缰绳,放慢速度,在灯辉下露出俊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