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说得清“死亡”是什么。
乍看起来,这似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一个生物,一旦失去了生命,不再生长、不再行动、不再思考、不再受到至高神达瑞摩斯的看顾和祝福,这个时候,它就得到了“死亡”。
可是如果你仔细思考,就会发现一切都不像看上去那般理所当然。一个人死,可他的躯体明明还在那里。他的毛发、他的皮肤、他的血液、他的骨骼……这一切没有丝毫的减少,他还是他,从最根本的物质组成上来说,和活着的他没有任何不同。
可是为什么呢?他如此的安然静默,仿佛他生存时所遭遇的一切忧烦与快乐,此时都与他无关了。
关于死亡,每个人都可以提出无数的问题,它们听起来似乎是幼稚可笑的,可是一旦你愿意思考,就会发现它们深邃如海底的沟壑,会将你的思考吸往一个永无止境的黑洞:
死亡是什么?死是什么感觉?死亡有颜色么?死亡有形状么?如果我死了,会变成什么?死去的我还是“我”么?如果死了我就不再是“我”,那活着的我又是什么呢?在我活着的时候,我是存在的么?死后我还会继续存在么?如果我的生命确定无疑,而死亡又意味着我的不复存在,那为什么仅仅是一种生命状态的改变,就会彻底推翻我哲学意义上绝对的“存在”呢……
死亡,这似乎不是肉体的事,而是灵魂的事。
每个生物都是有灵魂的,我们都知道,因为当它们死亡时所散发出来的灵魂我们都看得到。可是死亡,到底意味着灵魂的消散,又或是意味着灵魂转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去呢?
长弓射日的尸体就在我的脚前,这让我无法克制地自责。我禁不住胡思乱想:如果说杀死对手可以获取对方的灵魂,那么强盗首领里达第斯是不是也将我们这个矮人伙伴的灵魂夺到了手中?可是我们又杀死了他,那又是否意味着他的灵魂此时正在我们的体内?
想到他会与我们同在,我的心绪略略好了一些。
但又为什么?在我的灵魂深处,一点也感受不到这个粗犷矮人狂放的特质呢?
正在我多愁善感的时刻,长三角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多谢你啦。要不是你,我肯定也得玩完。”
我知道,他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可这话在我听起来却总觉得有些刺耳。其实我们都知道,事情原本不用变成这样的,如果我可以……
“我……其实应该能挡住他的……”我有些讷讷地回答道。
“别傻了……”弦歌雅意也凑过来劝我,“……谁知道这家伙会恐惧咆哮?而且长弓那家伙也是昏了头了,手里那么多药水也不知道多灌两瓶,操作实在是太烂了……”
“就是就是,弦歌雅意说得对……”长三角随声附和道,然后扳着精灵游侠的肩膀转了个圈,“……另外,这些话你别冲着我说,我是长三角,战士在你背后。”
尽管我早就知道涉空者们对于死亡的态度非常淡薄,但我还是无法适应他们用如此轻松的态度面对一个冒险伙伴的离去。
“长弓……你怎么说死就死了啊长弓……为什么偏偏死的是你这个牧师啊……这让我怎么舍得啊……”让我没想到的是,对于矮人牧师的死,女魔法师妃茵居然是最为痛惜的人。她伏在长弓射日的尸体上,用力摇晃着他的衣领,看上去无比悲痛,欲哭无泪,仿佛完全无法接受他死亡的音信似的。
这让我对这个女孩的看法有了不小的改观。或许在她看似冷酷强硬、贪婪势利的外表之下,仍然埋藏着一颗温柔善良的心吧。
“……我的蝙蝠翅膀和鬣狗皮还在你的背包里啊……这能卖不少钱哟……你就不能先把东西给我再死吗……”
呃,关于妃茵“本性温柔”的种种言论,看来我应该再重新思考一下。
正当我因为为长弓射日的死亡沉浸在极度伤怀的情绪中不能自拔的时候,一声熟悉的呻吟忽然传进了我耳鼓中……
“哎哟……妃茵大小姐,你再这样摇晃我的骨头可都要碎了……就算你想谋杀,也等我把包里的东西还给你之后再说吧……”
怎么可能?!
我诧异地转过身来,发现正被妃茵捏在手中像个玩偶娃娃一样被用力摇晃着的矮人牧师的尸体幽幽睁开了眼睛。他脖子上的那道致命伤痕已经消失了,不止如此,他身上的其他伤痕也都全部消失了。他现在看起来面色红润,脸上洋溢着生命的光泽,和刚才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完全不同。
“怎么回事?”没等我发问,长三角已经奇怪地叫了起来。不过看上去,他所关心的问题似乎和我并不怎么一致。
“你怎么这么快就复活了?”对于长弓射日的复生,半兽人游荡者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欣喜和惊诧。他似乎对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并不陌生,只是奇怪于他复活的速度而已。
“是啊……”弦歌雅意也只是觉得稍有一些诧异而已,“……复活点不是在城里吗?凭你那两条小短腿,要蹦达过来怎么也得十来分钟吧?我们都打算先溜了,万一这里的怪再刷出来我们可对付不了了。”
长弓射日有些得意地昂起了脑袋,似乎带着几分轻蔑地看着发问的两个同伴:“没经验了吧,一看就知道是没死过几次的菜鸟。告诉你们,半山腰就有一个墓地,我直接就在那里变成灵魂状态了……”他看起来气色还不错,神智也还算清醒,这让我暂时缓解了长弓射日“诈尸”的判断。
“呸,死得多有什么好得意的?”长三角与弦歌雅意不约而同地伸出双手,拇指和食指叉开,冲着长弓射日比划了一下。这个动作或许隐含着十分深刻的寓意,这就是我所不清楚的了。
长弓射日并没有理会他们俩的态度,他形象颇为不雅地吞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我发现墓地里的死神妹妹还是很靓的,要不是我多看了两眼,复活得说不定还能更快些。”
“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老是主动找死的吧,真变态!”长三角一脸的藐视。
“恋尸癖!”弦歌雅意的定义更加言简意赅。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多少了解了一些关于“死亡”的事情。似乎当一个人死亡之后,他的灵魂就会出现在附近的墓地中。而当他的灵魂再次找到自己的尸体,这个人就可以再次复活。这或许就是这些涉空者们漠视死亡、甚至嘲笑死者的原因吧,因为死亡只是暂时的,而生命将会永恒。
这和我意识中的死亡好像完全不一样,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死亡是唯一的、绝对的、无法逆转的。不知是谁在我的头脑中灌输了这样的认识,我暂时还无法亲身验证它的正确与否,因为直到目前为止,我还从来没有死过——而且也没有这样的打算。不过从我目睹长弓射日的复活的情况来看,这种认识或许是错误的。
另外一个新消息是:死神居然是个女性,而且年轻漂亮。对于那些畏惧死亡的人们来说,这或许是个让人欢欣鼓舞的好消息……
“别啰唆了,快点把尸体身上的东西都翻出来!”对于男人之间的对话,魔法师妃茵一点也不感兴趣。收集战利品的的狂热不可遏止地重新控制住了我们美丽的施法者,在她的驱使下,我们恪尽职守地翻遍了剑齿强盗们身上的每一个衣兜。即便如此女魔法师仍然不是非常满意,她有些惋惜地说道:
“要是人皮也能剥下来卖就好了……”
就像我很早以前就曾经诧异过的那样,我们每个人都从剑齿强盗首领里达第斯的尸体上捡到了一颗他的人头。我不知道这个残暴的匪徒为什么要成天揣着一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脑袋,但这个古怪的习惯却帮了我们的大忙,让我们都能完成讨伐强盗的任务——不久之后我才知道,有这种类似的好习惯的人还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