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三书未呈,六礼未置…我擅自吻你,已是逾越冒犯…若我再得寸进尺,渎神之罪岂非更加一等……”
师无渡面色惊讶,没想到他会有如此想法。旋而开口,声音却带一份责怨:“你我之间也要讲究这些繁文缛节的么?”
裴茗一恍,觉得水师兄突然有些反常;语气、神态,甚至连说的话本身都不对劲,却指不出异样究竟在哪里。而那旖旎迷乱的灼热又涌上来,他连忙运气压下,便无暇多想,忙解释道:
“不是……水师兄,你知道的…于情爱一事上,我前科太多…风评也差,甚是浮薄……可,可我今日许了你,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我是要与你死生相依,永不背弃的!……对你,自是不可轻慢……”
语无伦次半天,裴茗脸色憋得越发鲜艳。师无渡整整衣衫,嘴角依然弯着:“好,那裴兄便等我去明光殿下聘。”
裴茗拉住他的手,也不与他争谁嫁谁娶,只不住点头,喜难自胜:“水师兄何日来纳采?我好将殿里装饰一番……”
“快了,再等几天…”师无渡盯着他,一手抚上他心口,一字一句幽幽念道,“等我渡过第三道天劫。”
第三道天劫。
这几字如同尖锥,深深扎进心上最薄弱处。水师兄手掌所覆之地传来一阵钝痛,裴茗神志一震,只觉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从脑海中轮番闪逝,胸口仿佛有块巨石碾压,沉得令他喘不过气。暴雨,闪电,海雾,孤岛,满目的血……
“裴兄怎么了?”
水师兄的吐息呵在耳畔,裴茗摇摇头,一手揉着太阳穴,撑起笑容道:“我没事……”另一手却触到一件温润光滑的硬物。低眼看去,是枚白玉扳指。
“水师兄这扳指,真好看…”裴茗捧着师无渡的手,小心翼翼在那环玉戒上抚了抚,“不知为何,我总觉这物眼熟得很……”
“这扳指暖玉制成,还是裴兄托人所造,亲手给我戴上的。怎这么快就忘了?”
“亲手…?我何时……?”裴茗犹疑,闭上眼想了好一阵子,隐约捕捉到了某一幕场景,这才确信事情是发生过的。他拍拍自己脑袋,“唉…瞧我这记性…我今天太高兴了,都昏了头…”
他声音里却透着一股无端的哀意。檐外松枝尖上掉下一滴泪,还没落地就散成星点碎火,弥化在烟岚里,无影无踪。
“雨停了。”师无渡收回手,望了望天,步到阶下,“陪我走走吧。”
裴茗应一声好,跟在他身畔,走几步就转头瞄一下,竟数次瞧见水师兄也偷眼看自己,心底一阵乐,便忍不住闷声发笑。这下可好,师无渡也绷不住,拿扇柄戳他:“嘴角都咧到后脑勺了,我都替你脸酸!”
裴茗作低眉顺目状:“水师兄教训的是。”
师无渡嗔他:“德性。”
裴茗低下头去,摸了摸鼻子,只觉心要化了。
山中寂寂,云霭轻袭人裾。只是路过两处庄苑,却连一个神侍也未见到,唯闻零星几声鸟啼。
沿着青石板阶,二人来到后山,俯临沧海,水何澹澹。师无渡忽问:“你说的,死生相依、绝不背弃,作数么?”
“当然作数!”裴茗并指向天,起手就要发誓。师无渡却回身按住他:“不必。”又抬眼相视,“知你此意,我便可安心去了。”
“水师兄…要去哪?”
面上笑容凝固了,无名的慌张涌上心头,裴茗连忙抓住对方的手。可师无渡对他的异样反应视若无睹,依然弯着唇角:
“裴兄担心什么,我去渡第三道天劫啊。”
“天劫?…不行…你不能去…”
裴茗几乎哀求,将师无渡手攥得愈发紧。不知缘由,心中冒出一道声音,告诉自己不能放手;若是放了,怕就再也找不回他了。
师无渡只将眉微颦:“痛。”
裴茗十指一松。
师无渡慢悠悠抚上他面颊,孤意在眉,深情在睫:“我若不去,该如何向裴兄提亲?”
裴茗原本化开的心又冻住了,崩塌了。他不管不顾地要将人留住,双臂一环,却环了个空。惊惶抬眼,水师兄已在数尺之外,正一步步走向崖边。脑海又有破碎的场景浮现:金沙,朝霞,棺椁,囚房,满目的血……再无思考余裕,嘶喊只是本能:
“水师兄…别去!别走!!”
裴茗奔忙追去,可师无渡头也不回,纵身跃下汪洋。他扑在崖石上,又是一场空。这时一阵霹雳炸落,风云突变,黑霓压顶。游霆将昏暗天地撕开一道又一道裂口,晦明闪烁间,竟见海中央一抹白影腾空而起,迎着悍厉烻光执扇而去。
虹电掣掣,赤雷滚滚。轰然一声响,裴茗眼瞳骤缩,看着那白影在紫金电光中爆成一朵血花,心也随之面目全非了。有什么东西摔在眼前,裴茗模糊着视线,俯身拾起后才看清,竟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断手,指上还有一枚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