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渡抬手,用袖子抹净口鼻处的血迹,一步步走向石桥。众人都不说话,以沉默为他送行。
踏上桥时,水横天忽想起一件重要之事,足步略顿了顿。旋即,通灵阵里又响起他清冷沉冽的声音:
“…好好保管青玄的长命锁。记得多擦洗,他爱干净。”
看着水师兄盖上天灵,一直嘶喊住手的裴茗断了声,只红着眼,木木地望着那道白影走上石桥,唇都不住地抖。看他这副锥心模样,白无相玩味藐笑,啧啧叹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裴将军,水师大人不惜自投地狱也要救你,不枉你这么多年都对他一往情深呐!”
几人闻言,齐齐愣住。师无渡原本沉肃的面容也泛起一抹带些茫然的惊异,脚下险些绊着。而裴茗头皮一麻,出离愤怒却底气不足:“白无相!!你!…你怎凭空污人清白?!”
白无相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还清白?”
裴茗噎了一下,急道:“要杀要剐要辱,你冲着我来便是!缘何胡编乱造这等荒唐事,平白污了水师兄耳朵!”
白无相被他倒打一耙,却不生气,只觉好笑:“我胡编?方才在温柔乡里,你心魔所化分明就是师无渡的模样,这难道是我胡编?是谁说要请三书置六礼,就等水师兄去明光殿下聘?又是谁指天誓地,说要与水师兄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说我胡编,你裴茗可敢发誓,对师无渡绝无半分蒹葭心思?”
再也无话可驳,裴茗望着桥上人的身影,看着他停伫原地、神色由带着不解的震惊恢复到几乎淡漠的平静,一直藏在心间角落里的憧憬和期盼忽地裂出一道深痕。小心翼翼珍重的爱,被这样拉出来曝于天日,水师兄又是如此反应,裴茗只觉比死了还难受。
鼻子一酸,视线开始模糊。他慌张垂下眼,脑中杂乱一片,含混开口道:“水师兄…我对不起你…我,我…不该……你别管我了,你快回去…”
“…裴兄怎又说醉话了。”师无渡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经过克制的平静,里头却透着点无奈,无奈里又夹些笑意,“既不是要害我,你又哪里对不起我?”
裴茗睁大眼睛,猛地起抬头。师无渡继续向前走。他盯着白无相,一字一句道:“蒹葭之思又如何?也没见负了我与他的薄云之义!”
没料到水横天会如此回应,白无相眸色一暗,冷哼一声。这顷刻,师无渡已走到石桥尽头。他踏上崖石,又往前迈了一步,对白无相道:“现在你可以放人了。”
白无相倒是爽快,依言给裴茗解了穴道,只是依旧封着他的灵力。
断剑就掉在跟前。裴茗将之拾起,插回腰间鞘中,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前方身影,一步步向他走去。可直到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师无渡都不曾向裴茗投去一瞥;待到脚步声渐渐远了些,他才停下来,转身回望。
并非没有疑惑,并非没有尴尬,并非没有任何汹涌的情绪,只不过生死面前,一切都被稀释。而浓墨看似被洗刷成淡彩,回忆与现实的分量却并未改变,压在心中反而更加沉甸甸。如何处理这份情,并不是自己一个赴死之人此时应该牵挂的问题;该牵挂的,当是这份情之外的东西,譬如事况成败,譬如天下终局,再譬如该怎样让裴茗安全活下去。可师无渡不敢一丁点回应都不给,生怕冻伤他的心,害他难过消沉、甚至生无可恋,再影响作战、身陷危机;但更不敢多加展露,只因知晓裴茗一腔深情,怕他一个犯傻,真要闹到生死相许的地步——温柔乡里,他不就是险些自裁了么。
裴茗遍体是伤,步伐有些蹒跚,距离石桥还有两三丈时,却停了下来,身形欲动,似要回头。师无渡立即转过身。而同样只隔着三两丈,白无相正微笑着,静立原地。
沉沉舒一口气,水横天提步向前,藏在广袖中的双手掐起了诀。却不料白无相忽然抬掌,一道炎气直攻裴茗后心。师无渡大骇,立时旋身扬袖、摧出水龙,将攻击阻截在途中。明光惊闻身后爆响,还未来及转头看个究竟,便被一泓清波覆护周身、送到了对面崖上。
裴茗才脱离险境,白无相便瞬间闪至师无渡身后,点了他的穴道,使其桎梏原地、无法动作。师无渡急忙摧压丹田,欲自爆气海,却发觉灵脉竟也被一并封住,半点真气都提不上。
功亏一篑,师无渡咬牙恨齿。他本欲趁白无相不备之时引爆自身功体,即便不能与他同归于尽,也定能将其重创;到时再由贺玄等人补刀,白衣祸世必死无疑。谁知枝节横生,此刻反叫他给擒住。
诛心剑架上师无渡颈项,白无相凉声道:“我都险些忘了,水横天兼掌财运,怎会答应亏本买卖。说了要自断经脉,却算计着要将我骗杀。如此狡诈,毒瘤之名果真不是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