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魂牵梦绕”四字,裴茗瞪大了眼睛,随即咬牙切齿更甚;可却怕对方迁怒水师兄,唯有将满腹忿言压回去。
白无相又看向师无渡:“怎样?水师大人考虑得如何了?”
“要我换他,不是不行,”师无渡声线平静,仿佛只是在处理一桩稀松平常的信众祈愿,“你先放人,我再自行了断。”
“我说水横天,”白无相皮笑肉不笑,“你当我是傻子么?”
“若不这样,如何能确保我死之后,你能履约?”
“放心,用不着你自裁。在你死前,我会让你看着明光回到安全处的。”
师无渡不为所动,一边聚气调息,一边继续追问:“便是做生意也得各类款项交代清楚,遑论以命换命这等大事。究竟要怎么换他回去,你倒是将步骤说详细些!”
“你还真是难糊弄。”嗤了一声,白无相慢悠悠道,“首先,撕了你的水师扇。”
师无渡眉峰微动,似有不悦:“然后呢?”
“然后自封功体,自断经脉,到这边崖上来。”
“白无相!”裴茗哑声低吼,“你别欺人太甚!!”
师无渡目不斜视,仿佛没注意到裴茗一般,只接着说:“断了经脉后我便无法运转灵力。我需要一人随行,送我过去,再将人接走。”
“多一个人就多一重变数。你觉得我会给自己制造多余的麻烦?”
“可我又不长翅膀!”
白无相一想,觉得自己似乎确实强人所难了些,于是瞥向贺玄:“地师大人在此,想必就地取材,造个桥也不是难事。”
“好。”师无渡点头。
“该说的都已说清。那现在,水师大人可以动手了。”
师无渡没有丝毫犹豫,将水师扇展开,从正中间一把扯裂,丢到身后。
众人原本屏息凝望,以为师无渡会弄个障眼法,谁想他竟真的毁了宝扇。裴茗呼吸急促,双眼酸涩:“水师兄…”
谢怜看出他真下了决心要拿命去跟白无相交易,也有些慌,出声劝道:“水师大人三思啊!!”
“对不住了,太子殿下。”师无渡在阵中应道,“我已思出结果,那就是不能让裴兄送死。”
“可是…”
“你也知道,水横天向来是帮亲不帮理的。我本就是自私之人,不想做被留下来的那一个。青玄已经不在,若我选择偷生,就算以后报了仇,世上也没有青玄,没有裴兄了。”
谢怜语塞,听得心里一阵苦涩。花城闻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思索片刻,还是保持沉默。
南宫杰不知详情,可阵中对话听得她手脚发凉,颤声问这是怎么了。师无渡温然安抚道:“没事,阿杰莫担心,继续在外守着便是。等下可能会要你接应,你先做些准备,务必将自己护好了。”
而贺玄听过他那番解释,面色却分外凝重。水横天的理由确实是流于真情,但他也是个心志极坚的人物,若说因裴茗身死就生无可恋,未免太过牵强。贺玄总觉得,救人并非他舍身入彀的全部原因。要知道,师无渡此人要强,向来不服胁迫。当初在幽冥水府,青玄被挟时他都要奋力一搏、与自己硬抗到底,如今又怎会这般轻易就选择妥协?
这时,师无渡忽在通灵阵里点到他:“玄鬼。”
“何事?”
“除了净灵诀外,我还有七条水诀,皆是杀招。你听好了,我只念一遍。”
众人略吃惊。贺玄皱眉:“你什么意思?”
师无渡不搭他话,只将自己的控水之术在阵中交代了,确认贺玄记住之后,又道:“水师扇的神通多在扇骨,扇面毁了倒碍不着事。与那几条水诀配合着用,则事半功倍。”
贺玄闻言,低眉一瞥,水师扇就落在自己脚边不远处。也不知是凑巧掉的,还是师无渡先前就故意往这边扔的。
为防白无相起疑,师无渡传音时,一直面朝他站在崖前,神情几度犹豫挣扎。白无相沉息等了一会儿,开口催道:“水师大人,现在该断经脉了。”
师无渡看了他一眼,深深吐纳一阵。随即运转灵力,一手结印,在自己咽喉、心口、丹田处重重点下,而后双目一闭,自盖天灵。鲜血顿时从他口鼻涌出。气海溃散,鼓起一阵狂风。
身形摇摇欲倾,师无渡却终究没有倒下。晃了晃后,他又站稳在原地,像一株枯萎了却依旧挺拔的竹。
周遭传来隐隐震颤,泥土岩石剥离山体,飘悬而至,在两崖间凝出一条平坦的路。贺玄收起地师铲,望向师无渡的背影,心情复杂。这人的孤意深情,越到最后关头,越是深藏不露。“不想做被留下的那一个”,听似无情,却偏偏最用情;那时黑水岛上,如今铜炉山中,他都全无反顾,用性命的最后一程,为留在世上的人护航。